夜吟应觉月光寒(第2页)
“如今现在在江湖上寂寂无名,可不久之后,便要继承八卦掌白家的事业。因此,很多杂事,我都不希望他过分介入。”白如旧虽然不曾直面厉云,却始终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气势,居高临下。
“不管你们发生了什么事,对如今做了什么,我就都不追究了。只是,请你离开罢,如今这孩子,你拖累不起。北州的事,也本来就与他无关。”终于,白如旧慢慢地说到了点子上,缓缓抬起头来。眸子里分明没有怒气,却让人胆战心惊。“作为酬劳,白银万两如何?我知道复国需要费用。”
一旁吃东西的如今几乎呛到,一面咳嗽着,一面涨红了脸,“大哥你说什么那,好像买卖女儿一样……”
厉云听到这里,不由得怒火中烧。白如旧厌恶的眼神,以及轻蔑的口气——好像他厉云只是个骗吃骗喝,打秋风的无赖一样!
这个男子,竟然就将厉云当成了什么人?
他无声无息的攥紧了自己的佩剑,一手却拉住了美沙亚,勉强压住了火气。“既然你都知道了……没错,我是要复国,也需要钱。但是,你以为我为了钱就不择手段,那就错了。厉云也不敢打扰,我们会尽快离去,决不耽搁!”
他说完,已经拉了美沙亚起身,冷冷抱拳告辞,继而大踏步离席。
“大哥!”如今也觉得自己的哥哥说的过分,猛然起身,带着一桌子杯盏哗然,“你也太过分了——阿云他从来都不知道我的身份,更不可能是为了咱家的地位和金钱而来!我和他是朋友,你怎么能这样说!”
他说完,已然一溜烟的跑出,追赶厉云他们去了。
他的身后,却快速的跟上了三四名下人,飘然而去。
“你这是干什么。”眼见纨绔公子也跑远了,妇人皱了皱眉,掏出帕子来,为自己的丈夫擦溅在脸上的汤水。
白如旧却推开她的手,长出了口气,“如今都是二十的人了,总该定定性了,怎么能容得他继续胡闹——再闹下去,恐怕咱们都要遭殃。”
妇人却笑了一声,将帕子塞到他手里。“如今也还小嘛,闯一闯也是对他好的,你瞧你,十来岁上就承担起了白家的责任,多少苦累都过来了。也该让如今去经历一番,总不能只惯着他罢?再说,虽然他喜欢胡闹些,却不是那种作恶的人。”
“你不明白,”白如旧却打断了他的话,有些不自意的皱了皱眉,“我听福伯说:如今身上居然带着狼一样的怪物,而且那怪物嗜杀成性……我怕如今会被那个怪物控制,做出十恶不赦的事来!再说,现在整个北州的星野国,都在画影捉拿他,他身上也有了重伤,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对早亡的双亲交待……”
说到这里,他终于慢慢起身,踱到葡萄架子的阴影里去,扶住了一株葡萄藤,喃喃。“……就算是不择手段,我也不能再让他有个闪失……”
夜已经很深了。
屏风架子上的天鹰入了眠。锦榻上的小公主,也已经香梦沉酣。
打地铺的厉云却睡不着。
外面月亮已然消失不见,天空有些阴郁,院子里的一架荼蘼纷繁,芳香馥郁。
似乎,有落雨的阵势。
他终于坐起来,在黑暗里目不转睛的看着窗外的夜色。
刚才白如旧的话,以及说话时的那种神情,依旧历历在目。
他还是觉得气恼。
然而……真的就要走吗?从此与那个纨绔公子音尘相隔,说不定这一走……就葬在那片大漠里的芦苇荡下了,永生永世,不得归还。
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处不同归?
同来了,却不能同归,他又怎么对舒子夜解释,对阿弥娅解释,甚至于对蝴蝶小姐解释。
寂静的夜里,架子上的天鹰却陡然抖开了翅膀,叫了一声。
厉云惊诧回头,刚想问询,却见那天鹰扑簌着翅膀,低声,“有人,有人要进来了。”
有人?厉云条件反射般的抽出佩剑,站起来一瞬不瞬的看着门口。
然而,窗影上不见人形,整个屋子里却陡然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像有什么东西一点点地钻着土。
老鼠?厉云惊诧——没想到这样豪华的寓所里,竟然也有老鼠。就在他思索的时候,墙角地面上却透进来一丝微光,一个细细的声音穿透地板,疑惑着问,“阿云,你睡着了吗?”
厉云不可思议的凑上去,对着那个透入光线的地板一扶,竟然觉得空空有声,他在那光线周遭摸索了一番,终于摸到了一个契合口,往上一翻,显出个尺方洞口来。
却不曾有尘土,洞口里探出个满面灰尘的脑袋,举着灯盏兴奋的,“可算是通了,阿云,拉我一把!”
厉云既惊又恐,却还是伸出手来,快速将地洞里的纨绔公子拉出来。这一看不要紧,他的身下竟然是一条黑洞洞的地道,直通看不见的深渊。
如今坐在洞口大口喘息,却笑着,忽而就将灯火交给了厉云,“你等我一会儿!”
他说着,复又钻入那地洞里去,窸窸窣窣地远了。
天鹰扑簌着翅膀落在厉云的肩膀,歪着脑袋,“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这地道,却又通到何处去?
好一会儿,才听见地洞里又响起索索的声音,纨绔公子终于露了个头,却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包包的东西来,递给他。
那些东西外是一层纸,再展开,里面竟然是宽大嫩绿的叶片,叶子里包裹着不少蜜饯。五六个叶片包接连展开,竟然还有核桃酥,一点冷了的醉鸡和皮蛋,六七个烧麦,还有些麻糖和桃花酥饼。
“我知道你晚上也没吃多少,就吩咐萃影做的夜宵。”他似乎卡在了那个特别狭窄的洞口,拼命的往外掏东西,竟然又掏出一只严密的小沙锅来,锅子里是半满的白粥。
“晚来天欲雨,能饮一杯无?”如今笑着,宽大的左袖往地上一扫,就露出一小瓶酒来。他这才松快了,爬上地洞,啪啪的拍着身上的尘土。
厉云瞧着他的模样,又好奇又好笑,终于还是忍不住,“你怎么出来的?”明明就被禁足了,就连晚上,他的房门口都要守着三四个人。却怎么又出现在地洞里,而且偏巧……
“咳,你不知道。”如今一溜腿坐在桌边,伸手逗弄着天鹰,笑的得意洋洋,“小时候总被我哥罚禁闭,后来我就悄悄的在房间里挖了个地道,一直通到这西厢房内。他一罚我,我就从地道偷跑出去玩,一次也没被发现过!”
“哎呀,从这地道来回几趟,真是不容易。阿云拿几个杯子来,咱们喝一杯!”如今笑眯眯的抱怨,对厉云指手画脚。
他无奈,却还是先去看了看小公主。见她依旧沉睡着,便不敢打扰,用大屏风隔了,又放下几层厚重的帐幔来,这才取过了三个杯子,来到窗边。
“大八哥你也来喝一杯,十八年正宗的女儿红呢!”如今笑着,竟然也为天鹰满上了一杯,却觉得肚饥,先填了些烧麦入口。“咦,”却又惊诧了,用青玉勺子搅着砂锅里的粥——“有粥无碗,阿云,不介意对锅吹罢?”
厉云不曾言语,先喝了一杯酒,将那个杯子抓在手里,犹豫了半日,终于慢慢地说。
“如今……不如,你别回大漠了。”
正往嘴里倒酒的如今倏然顿住,就连啜饮美酒的天鹰也停下来,有些惊诧的看着厉云。
“你说什么呢,”如今笑眯眯,将酒倒入口中,却又为对方满上。“阿云,一点也不好笑,你讲的笑话太冷了!”
厉云没有放下酒杯,微微一震,杯子里的酒就溅出来。他没有去擦,却抬起头来,一字一顿。“我没有开玩笑……”
未来,那样的险恶与未知,就算他也都没把握能全身而退,更何况这个纨绔公子。
天鹰的眸子也晃了晃,却不答话,兀自低下头去,啜饮着杯中的酒。
如今却忽而一撇嘴,嘁了一声,“怎么着?我这个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纨绔公子在你身边,你有压力了,所以才……!”
“别胡说。”冷冷打断他的话,厉云尽饮杯中酒,语音低沉。“你与我不同,你有家有室。”
如今捡着中意的下酒菜往口里填着,都顾不上抬头,“小舒不也是有家室的人。”
厉云也伸出手来,拨拉着那几个烧麦,“你跟他又不相同,他是那个国的人。可你,与星野国毫不相干。”
“知道啦知道啦!”他不耐烦地点点头,笑着,“你是不是被福伯传染了,唠唠叨叨。我还不想回去受罪呢,又没好吃的又没美女,不回去了,不回去就是了!”
没想到他竟然这样轻易的答应了,天鹰也吃了一惊,打翻了杯子。
“你瞧你,”如今将它的酒杯扶起来,又为它满上,竟然没有丝毫的不乐意,甚至美滋滋的,“一想起今后不用再见阿弥娅那个母夜叉,就觉得浑身舒爽呀,阿云阿云,咱们喝酒!”
厉云也觉得不可信,抬起头来将信将疑的看了看他。然而,他的神情自然,不像作伪。
他出了口气,觉得自己是该高兴的——毕竟想要摆脱这个难缠的纨绔公子,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
然而,他却高兴不起来,怅然若失。
如今已经凑头,喝了一口砂锅里的白粥,大呼香甜。却忽而一抬手,笑着将砂锅塞到他怀里,努着嘴朝他示意。
他想了想,终于低下头去,慢慢喝了一口软糯的白粥。
却没喝出什么味道。
“喝酒!”如今又在那边叫嚣。厉云终于也端起酒杯来,点点头,一饮而尽。
喝吧,今生今世,这也许是最后一次了,自此以后……再相逢,可能已是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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