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宰相府邸,如今站在人潮稀疏的街道上,倏然叹了口气。
到哪里去呢?他可不甘心就这么被青霜阁的人抓回去。正在那里犹豫着,突然间街道深处穿插过来一队白衣,虽然都是蒙面女子,却浩浩荡荡的自成阵势。白如今吓了一跳,猛然认出那个带队的女子,正是那青琉姐姐。
他脚底一抹溜的飞快,眨眼就消失在街巷里。眼看着那些女子进了宰相府的门,他这才跳出来,有些夸张的出了口气,却终于想起一个人来。
对啊,为什么不去找青青呢?还有厉云的老相好,看在面子上,那些人也该会收留他的,躲在皇宫里,怎么也比在外面安全。
注意打定,他兴奋的夸赞了自己一番,便拔脚往皇城那边赶。虽然那地方戒备森然,可他毕竟有青鸟的羽毛,飞进去也是了。任谁也不能想到,会有人飞进皇宫里。
进了宫,躲过三四队巡逻的兵士和侍女,他熟门熟路的转上西面,朝着夜菊倚栏奔过去。
到了那夜菊倚栏的庭院里,依旧是荒凉的不成个样子,初夏微炎,园子里的杂草花梗疯长起来,爬满了不大的园子,却依旧是一副没人管的样子,倒也长出了自己的风姿。
如今爬过枝枝蔓蔓的荒草丛,从院子里探出头去,正看见野菊倚栏洞开的下厅,那素朴的厅子里摆着一张竹塌,一个弱质瘦削的女子睡在上面,旁边有个侍女在打着扇子,一面扇,一面却也有些困顿的悄声打哈。
毕竟是夏天了,又是午后,人总是困顿的。
如今的眼睛却一亮,认出那个打扇子的,正是清妍夫人的大贴身侍婢,与他有过几面之缘的侍栏。他忍不住嘿嘿一笑,故意弄出些响动来,好引起对方的注意。果然,那侍栏听了些响动,懒洋洋的看出眼来,却倏而有些怔愣。
那个从草丛里探出来的,是个什么东西?
她连忙将扇子递给旁边的一个侍女,示意对方继续扇,自己却提着裙摆,悄悄的走出来查看,这一看不要紧,眼睁睁的看着纨绔公子朝她扮鬼脸,她不由的有些激动,“你……你是白……白什么来着?”
如今垮了一张脸,挺不高兴,“姐姐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是白如今啊,白如今的白,白如今的如,白如……”侍栏连忙打断他的话,拍着手,“可不是你吗?好久不见了,你也不来玩,青青小姐都想你了呢!”
纨绔公子这才点点头,眼睛往楼上飘,“青青呢?”侍栏也不说话,笑着将手往园子外一指,他便明白了,舒青青一定是去那个温泉池塘。
“嘿嘿,改天再拜访姐姐,我先走了!”纨绔公子缩进头去,草丛里刷拉拉的响。对方将草木一打,低声笑着,“今过午别忙着回去,晚上我给你留宫里的点心。”
那草窠里传来似有似无的一声应答,人已经远了。真是的,好容易见了,却也这样匆匆忙忙的。侍栏打了个哈欠,伸了伸腰,慢慢转身走回去了。
如今有些昏头转向,好容易才出了那杂草堆,往外摸索去。他也是路痴一个,竟然敢明目张胆的在园子里乱逛。
终于,好不容易才看到那池塘的一点影子。因为是温泉,那水里也不生荷花莲叶什么的,看去一片澄澈,恍若明镜一般。忽而,他目光一闪,瞧见一株茂柳下有两个人,那绿衣裙的坐在轮椅上的,就分明是青青,她身后立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似乎是跟着她入宫的大丫头。
“青青,青青!”如今大叫着狂奔过去,倒将树下的两人吓了一跳,那大丫头忍不住俯下身来,贴着青青的耳朵喜形于色,“小姐,那不是那个白如今吗?啊哟,他怎么会来了,看来小姐每日里心心念念的那些‘咒’‘愿’啊的,终于管用了!”
青青听了这话,倏然羞红了脸,咬着牙将她拍了一下。却见那大丫头识相的伸了伸腰,笑着,“我下去偷偷懒了,你让那公子送你回来啊。”她说着,就笑嘻嘻的跑了。
青青将整个脸羞得如一块红布,瞧着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奔过来,她反而不敢看他了。
如今一口气跑过来,微有些气喘,扶着膝盖喘气,“你怎么还这么小啊?也不长大些!”那口气却让青青有些生气,她拉过他的手,在手心里重重的写下“十六”两字。
如今嗤嗤笑,一屁股坐在她身旁的草地上,一时倒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青青一怔,折了一只柳条下来,在地上划拉着,如今探头看去,瞧她在草皮上隐隐约约的写了两个字,“累吗”。
“有点。”他索性躺下来,头枕着双手,喃喃,“青青啊,你跟清妍夫人商量商量,让我在这里躲几天好不好?我被人厌烦了,要驱赶我呢?”
被人厌烦……?!青青倏然一怔,咬了咬唇,却下死力的点点头,唔唔的扶着心口保证。
她却不问,并不是不想过问。如今他跟哥哥一样,并不需要别人的过问,只要她能站在他们身后,安静的看着他们,就好了……就很好了。
如今却没看见,倏忽坐起来,“这里太容易被人发现了,咱们找个别的地方躲躲吧?”他说着,利落的翻起身来,推着她呜呜的跑了。
左转右转,他们竟然又转到那个不知名的小园子里去,只瞧那架熟悉的秋千依旧被冷落着,被些微藤蔓爬了,纠缠出两条绿色的绳索。如今立刻屁颠屁颠的跑上去,扶着绳索安坐下来,脚下一点,人便窜起了三尺高,晃悠悠的荡起来。
这样忽上忽下的动作着,一颗心揪得紧紧的,倒也暂时忘了那些烦恼。他终于开心的笑起来,在秋千上极目远望,这重重叠叠的皇城,围城,却阻挡住了他的视线。
生命,难道就如这皇城么?任是怎样的努力,左突右闯,也不能跳出这圈圈框框里。他只是想呆在北州,看着他喜欢的那些人流汗、拼搏、或哭或笑,他只是想做个见证罢了,不想让自己的生命,如北方的冰雪般,纯白的没有一丝颜色。
白如今在风里慢慢的闭上了眼,夏日的风,没有冬日里的那般凛冽,他却似乎被风割伤了眼睛,忍不住想流下泪来。
青青坐在轮椅里,静静的看着他瘦弱的侧面,看着他在风里紧闭着的双眼。忽而,她却眼眶一涩,悄然的坠下泪来。却害怕被他看了去,连忙擦干。可她似乎也被这五月的风伤了眼睛,泪如涌泉。
青琉已经在舒子夜的府邸上坐了近三个时辰,连吃了四五盏茶。
眼看天都要黑下来了,她终于忍不住站起来,问厉云,“如今怎么还不回来?你也是的,怎么不看好他?”
便在此时,紫风天鹰一头撞进来,紧接着是风霆阿弥娅,以及浩浩荡荡的青霜阁女子。紫风有些激烈的摇摇头,看过来,目光炙热。“都是你,说了那样重的话!臭小子究竟去哪里了?这星野城里他很熟吗?”风霆喘了口粗气,却碍于厉云的面子,又不好帮腔。
厉云眉心一跳,倏然抓起桌上的佩剑来,转身就走。
舒子夜一直安静的坐在角落里,见他终于动身,忽而抬起头来,淡淡的笑着。“你……就这么巴不得他走吗?”
他回头去看舒子夜的目光,就像落到了一尊石像上,突然间,他用力捏住了佩剑,高声吼,“你别用那张笑脸对着我!”
他那样有些失态的吼了一声,却扔下一句抱歉,人便快速出门去了。
走到宰相府门口的时候,他终于趔趄了一下,扶住了门框。
不是真心的,那些话,都不是真的……他已经那么在意如今了,在意到生怕失去了他!可如今那样的身子,怎么能在往后更艰苦的战役里……
他已经害他成那个样子了,又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将一条命都搭上。可是……如今,究竟到哪里去了……
他趔趄的坐倒在门槛上,看出去,夕阳已然带着最后的姿势慢慢陨落,将城中心的皇城染的一片辉煌。
皇城……莫非?!
厉云倏然站起,握紧了佩剑,朝着皇城的方向,第一次狂奔起来。
竟然不知不觉的在秋千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