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不认干亲，俺家也没认干亲的习惯，再说咱不生不熟的，你不找你媳妇去了？”她一下子严肃起来，婉言回绝了，弄得李二无话可回，只好接着媳妇的话茬。

    “这一宿没睡俺想开了，她真想跑，是追不回来的，就是追回人来，心也早跑了，俺留下她也没用。”

    “这话像个老爷们说的，你就别认我干娘了，这孩子以后管我叫奶奶就得了。”

    李二一句话，说得有德娘挺随心的，像个闯关东的东北老爷们。往孩子身上说话，还不是拐了个弯，默认他做干儿子啦。

    “拴住，还不快下地给亲奶奶磕三个响头。”

    “磕头就免了，是吧，拴住。你过去喝碗粥吧，喝暖和了好带着拴住回富锦，富锦这名还怪好听的，富锦在哪儿啊。”

    “大北边，老鼻子远了，富锦，我是回不去了。”

    “为啥呀？”

    “拴住他娘……跟人跑了，俺一生气……把房子点火烧了。”

    “啊？看不出你个干巴人，驴脾气还挺大，那你去哪儿？”

    “干娘，看架势，你们家也是刚下关东，是来开荒种地的吧？俺爷俩干脆留下来跟你们一起开荒得了。我来关东也好几年了，这嘎达开荒种地的什么活我都会干；拴住这孩子也好看，他打出生就不哭，也不闹人。”

    听了李二这番话，王有德心里直犯嘀咕了。

    自己一家四口人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落脚大岗包上这个地窨子，只能暂避风雨，生死未卜而前程渺茫。

    身处险地，又怎能以主人的身份收留李二爷俩呢？正要说出道理来婉拒李二，那边有德娘先发话了：

    “…凑合着挤着住着吗，倒也可以，春打六九头，反正也没几天冷头了，但开荒种地，盖房上梁咱得各干各的，别让人觉着俺家占你爷俩便宜似的。”

    又转身瞅着儿子说“拴住没娘了，怪可怜人的，别让打狼的给冻死了，留下他，咱家大地也有个耍伴，多来俩人也好，你说这死冷寒天的，除了冰就是雪，除了狼还是狼，十里八里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娘做主了。

    既然娘做主了，孝顺的王有德无话可说了。

    打那以后，李二父子俩也就成了东大岗包上第二家原居民了。

    刚一开化，给父子俩在地窨子前边支起个马架子，李二先搬过去住了。拴住却非要跟奶奶睡一被窝不可，和人家亲孙子王大地争奶奶。长他两岁的王大地什么事都让着他，拴住稚嫩的美梦都是在奶奶怀里做的，直到他长成半大孩子了，才离开奶奶被窝自己单独睡。

    两家开始排水盖房子，垦荒种地。

    儿子尽管叫拴住，也没把他打狼的亲爹拴住了。

    两年后的一天，李二还是偷偷地跑掉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究竟是吃不了开荒的苦累跑了，还是去找他媳妇去了，谁也说不清楚，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了。

    王有德好像知道点底细，但一直保持沉默，只是摇头，什么也不说。

    李二给李拴住留下了两间草房和“他爹是关东第一个用烧火棍打狼的，不着调”的骂名。

    那时，拴住还小，整天跟有德娘吃住在一起。有德娘领着他在新开垦的黑土地上跑来跑去，拴住小嘴也甜，整天奶呀奶呀叫个不停，甜换的小脚老太太屁颠屁颠的。有德娘有点偏向，拿他比亲孙子王大地还好。

    闹大旱灾那年，有德娘连病带饿去世了，掩埋在北大泡子北边那块她亲手参与开垦出的黑土地里。

    拴住在奶奶坟前守了三四天，不吃也不喝，就像吃奶的孩子失去了亲娘一样，让人看着怪可怜的。

    奶奶走了，那我娘呢？我怎么是个没娘的孩子……

    后来，他长大了，在奶奶坟墓周围栽了一圈小松树，人们管王奶奶长眠的地方叫王家坟。随着屯里人口不断地增加，王奶奶坟旁小松树边上，又添了几座外姓新坟，已经变成了乱尸岗子，但它依然叫王家坟。

    再后来，在拴住身上发生了一件事，一件让人难以启齿的事情，改变了人们这对个年轻人的看法……

    大后来，屯里屯外就没有几个人知道李拴住这个名字了，人们只知道老王家前院两间房里住着一个三十多岁尚未娶亲，孤身一人的光棍汉，叫李光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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