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双印他媳妇吃了从北大泡子边上挖回的灰菜,小腿肚子浮肿,褪不下裤子来,只好把裤腿从下往上剪过波凌盖,才勉强褪下裤子。
怕再脱不下来,也不敢再缝上了,整天价啷当着散开的裤腿走路,前后两片忽闪忽闪的,就跟跳大神似的。
单家仓房里几个偌大的米缸,已经空空如也,只有靠中间的一个里还藏着一点麦麸子,也就剩下四五斤的样子,已经七八岁的单老蔫翘着脚伸进小手去摸摸,还没没手背就触到缸底了。
麦麸子在正常年景是喂鸡的饲料,如今成了娇贵东西。
夫妻俩像看守着金银财宝一样,盯着这一点麦麸子,谁也舍不得动一口,因为,这是挽救儿子性命唯一的救命稻草。
每当看到儿子饿得快晕过去了,才由媳妇去轻轻地抓一小把,混在一些野菜里,蒸蒸给儿子吃。
没事在家里干呆着,时间久了,就更加饥饿难忍。
单双印拖着极度虚弱的身子,出门转转,想出去踅摸点能给老婆孩子下肚充饥的东西。
整个田野里都光秃秃的了。
原本黑黝黝、喧呼呼,踩一脚冒油的黑土地,现在蜕变成了煎熬她的主人的油锅。
仿佛油耗尽了,锅烧干了,就剩下未烬的黑灰了,微风吹来,尘土飞扬,只有干冒黑烟的份了。
我的黑土地啊,你究竟怎么了?
单双印在大树趟子下仰起头看上面茂密的树冠,心里想,要是有这么一棵高大的高粱树该有多好啊,有一棵就足够了,全屯的人都有高粱米干饭吃了,他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唾液。
北大泡子,已经可怜到干涸见底了。
单双印现在脚下龟裂的土地,就是往日水泡子中心地带。
原来是没人敢靠近的“大酱缸”,现在已经板结了,龟裂出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地裂子,仿佛张开无数张大嘴,在述说着难以忍受的干旱折磨……
单双印拼着力气向苍天大声呼喊:
“老天爷,我饿,我饿,饿死我了!”而传出去的声音却不大。
他已经饿的站立不住了,眼前一黑,软绵绵地摔倒在沟壑累累的泡子底地上……
突然,他感觉到身边裂缝下面的淤泥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蠕动,揉揉眼睛细看,确实是什么东西在泥下拱动。
伸进手去摸摸,竟然摸出一条活蹦乱跳的泥溜勾子(泥鳅鱼),再往深处摸,还有,不一会摸出七八条来,再摸了摸,就剩下近乎干涸的淤泥了。
他挑出四五条稍大一点的,揣进衣兜里,剩下的几条小的,用手撸了撸泥,一条接一条地塞进嘴里,活生生地吞了下去。
满嘴的淤泥又腥又苦,而他感觉到的,就像大餐了一顿美味佳肴,顿时觉得有劲多了。
他从地上爬了起来,快步向家里走去,他要回家给儿子老蔫和媳妇炖泥溜勾子吃,家里已经小半年没闻到荤腥味了。
他用手捂着衣兜口,生怕泥溜勾子蹦出来跑了。
走着走着,他感到肚子有点疼,针刺般的疼痛,而且越来越疼。
翻江倒海,钻心刺骨,疼得他直出虚汗,必须坚持着往家走。
实在走不动了,他两手摁着肚子,倒在自家前院门口。
“老蔫他娘,老蔫他娘,老蔫……”声音渐渐地变得微弱下去。
单双印他媳妇隐隐约约听到他的呼唤。
推门出来,看见院外倒在地上的丈夫,她慌忙跑上前来,扶起半趴在地上的单双印。只见他脸上煞白,两眼瞪得大大的,就像得了什么急病。
他手指着衣兜,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鱼…泥鳅…给老蔫炖锅汤…你,你也喝。”
“老蔫,快出来,看你爹这是怎么了。”丈夫出门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奄奄一息了,急得老蔫他娘高声大喊。
等到单老蔫从屋里跑出来时,他爹已经说不出话了。
只见他用手指了指自己,摇了摇手,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微笑,又指了指老蔫和他娘,好像在说:我不行了,你们俩要在一起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