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拢共是两窝半大猪，五头白猪，四头黑猪，三头花猪，…丢了一头黑猪…拢共就这么多猪，队长你听明白了吧？”管大印好像心里很明白，一窝一窝分开说的，也挺明白的，但超过五个手指头了，也大于十个手指头了，加在一起掰扯不明白，也就说不明白了。

    “我没问你黑猪白猪的，问你一共有多少头猪？”康队长感到管大印好像真的不识数，往深里追问他。

    “我不都说了吗，拢共那么多猪，你怎么就不明白，不识数吧，你？”

    管小权说完，两人都笑了。

    管小权笑，你个当队长怎么跟我似的，也不识数，也不怎么当的大队长；康队长笑的是，今个终于明白了，你还管小权呢，都不识数，管个屁吧。

    “行了，你走吧，算我不识数，还不行。”

    “你还大队长呢，管好几百口子人，连几头猪都不会数，哈尔滨来的—唬不了。”

    既然能管小权，就能管你大队长，管小权临走，还给不识数的康队长甩下一句气话。

    康队长笑得半天直不起腰来。

    小日本投降是在那年秋天，刚立秋没几天，秋老虎肆虐，正晌午时，还是火辣辣的热。

    大田里庄稼已经长得高高的了，密不透风，人下不了地。

    王有德坐在前院老榆树下荫凉地里，给早上割下来的烟叶编辫子。他听到突突突的马达声由远至近，声音越来越大。

    回头望去，只见驻扎在四道岗的小日本军曹田中，骑着三轮电驴子，从他家门前的土道上疾驶而过。

    干燥的黑土地上尘土飞扬，犹如一妖魔鬼怪腾云驾雾而来，一股尘土黑烟向王有德坐着的地方刮来，呛得他不由咳嗽了两声，电驴子突然熄火没声了。

    王有德站起来看了一眼，尘埃落定，妖魔鬼怪已经下了电驴子。

    他站在大树趟子边上，手扶着一棵碗口粗的杨树，向远处眺望丰收在望的庄稼，后背有节奏地抖动着，好像是哭了。

    只见他看了一会儿，用戴着白手套的手在脸上抹了几把，反身又骑上电驴子，打着火，原道返回。走到王有德家门前停下了，熄了火，蹁腿下了电驴子，站在院门前往里观望。

    王有德早已转过身去，就当身后没人一样，继续干自己的活，田中冲着他的后背说：

    “王，王君，我知道并屯子的时候，我帮垦荒团抢地，你的恨我，我要走了，圣战结束了，我是来向你的告别的。”

    岂止是并屯子占地的事，小鬼子招人恨的地方多了去了。

    王有德慢慢转过身来，看到田中恶兽般的脸上泪痕未干，目光中的兽性似乎减弱了许多。

    看来野兽也有疲惫不堪，临终哀鸣的时候。

    “你说—什么结束了？”王有德问。

    “日本国天皇宣布无条件投降了，我大日本帝国战败了，你们赢了，战争结束了。”

    田中说完，向王有德深深地鞠了一躬，好像是代表日本天皇在给这个中国农民鞠躬致歉，向黑土地谢罪一样。

    鞠躬时弯腰弯得深了，头碰着板杖子上，把帽子碰掉在院子里，露出了大秃瓢，在阳光下泛着青光，贼亮贼亮的。

    王有德起身替他捡起了帽子，弹了弹上面粘的尘土，隔着板杖子递给他，对他说：

    “不管怎么说，我看你挺喜欢庄稼地的，像我这样当个老农民多好，回家好好种地吧，别再瞎掺乎打仗的事啦。”

    “王…王君，我，在家里，你的一样的种田的干活，北海道种水稻……大米，回家好好种田的干活。”

    说完，戴上帽子，又给王有德敬了个标准的日本军礼，这小子嘴上说是投降了，内心还没忘了他是一个日本宪兵。他转身跨上电驴子，打着火，一溜烟走了。

    王有德望着他远去的身影，自言自语：回家种不种地的我管不着，先从俺中国这嘎达滚犊子，再说吧。

    又一想，不对呀，小鬼子既然投降了，咋还惦记着我北大荒的黑土地呢，贼心不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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