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上东大岗包那阵子，头两年和李二兄弟就两个男劳力，就算上媳妇和娘两个半拉子劳力，满打满算，四双手面对着一望无际的沼泽，也没说玩命的治水啊，它自己悄然无声的缓慢消退了。

    咋一有人上来，水就慢慢地退了呢。

    等到后来，又上来几家人家时，大岗包周围的水已经退后了一大片了。几户人家微薄的力量，才能挖几条排水沟，单凭几条歪歪扭扭的排水沟，又能排出去多少水。

    当年淹死人不偿命的“大酱缸”沼泽上，灌木丛生，野花杂草遍地，虫爬鸟飞；水泽悄然无声地后退了，沼泽地变成了塔头甸子；草甸子上，又被开垦出一片片良田。

    一家一户的地和地之间，用排水沟隔开，新挖的排水沟笔直划一，一人多深，沟里常年老是有大半槽子水，好像是从庄稼地里渗出来的，夏天缓缓流淌，用它灌溉农田。

    漫无天际的大水不见了，就剩下北大泡子一片不大的水域。

    冬天封冻结冰，小嘎儿在上面打爬犁玩，大人在上面钏冰窟窿打渔。钏一个洗脸盆大小的冰窟窿到下面水面，不一会就从下面往上咕嘟咕嘟冒水，紧跟着冒出一大堆鲫鱼瓜子，活蹦乱跳的，个顶个一巴掌长，小半天窜出两麻袋鱼，一点都不稀奇。

    要是说人们开垦土地的劲头，也像是拼了命一样，因为北大荒人是赖以黑土地而生存的，多开垦一寸地就多一口粮食。“口中有粮，心中不慌”，这句老话，被人民的伟大领袖又总结了一遍，成为最高指示，说的是大实话，很有道理。

    荒天大水。

    无边沼泽。

    择地开荒。

    良田万顷。

    演绎的过程是漫长的，又是短暂的。王有德几乎经历了这一切，最起码，他亲身经历了东大岗包附近的这一切。

    不能说仅仅是人的力量的缘故吧，大自然的演变，或许就是一个周而复始的过程。

    刚来第二年，挖菜窖的时候，都挖到一人多深了，还没挖透黑土层，李二的铁锹碰到一个硬东西，扒拉出来看看，是一个翡翠烟袋嘴，而铜烟袋锅和木眼袋杆已经腐烂成泥，泥土里只留下一个疏松的形状，最起码是百八十年前遗留在这里的，不是亲眼所见，打死你都不会相信。

    是不是以前有人曾经在这里居住，或在许很久很久以前，我们的祖先曾经在这里定居，男耕女织，守望家园。

    突然，有一天，洪荒泛滥……

    良田沧海，沧海良田。

    老天爷自有老天爷的道理。

    那一年，国民党国军和共产党东北民主联军在北大荒争地盘，展开拉锯战，旷日持久。今天国军被打跑了，民主联军来了，敲锣打鼓扭秧歌，正忙着土地改革，分田分地分浮财呢，喝庆功酒酒桌还没等着撤掉呢，第二天一早，国军又打回来了，反攻倒算，杀积极分子，抓壮丁筹军粮，胡吃海塞，屁股还没坐热，半夜里，民主联军又杀了一个回马枪，人强马壮，着装整齐的国民党兵，竟然被大刀茅枪衣衫褴褛的土八路给打跑了，屁滚尿流，如丧家之犬。

    国共军队交战双方为了得到北大荒这块热土，杀红了眼了，哪人啊，打死了老鼻子了，就像拿镰刀割庄稼似的……

    还有土匪，北大荒山里的土匪，就像种韭菜一样，割了一茬又生一茬……黑土地就像是一节不朽的大树，竟然容忍他们锯来锯去的分割，鞭挞凌辱，肆意掠夺，洗牌组合。

    刚入秋，国共两家两家正打得欢着呢，吓得人都不敢下地侍弄庄稼，偏偏老天爷又下起了连天雨，没黑没白的下，天，就好像天被打仗的冤家们，不小心给捅漏了一样。

    轰隆隆的雷声和枪炮声交织在一起，令人焦躁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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