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渊身边之人,唯有南城一人还唤他“少爷”二字,也不知南城此生遇到端木渊是幸还是祸。初见端木渊,自己便是在命悬一线之时被救下的。端木渊破门而入的时候,南城便知道自己能活了。
那年亦是炎夏,端木渊拿起桌上的甜糕道:“你喜欢吗?”小南城点了点头。那年阳光下的少年也不过十四岁,还没到束发的年纪,半垂下的长发搭在肩头,拿着甜糕在南城面前晃悠:“你想要这个吗?”小南城有点了点头,“那你拿什么和我换?”
南城摸了摸自己身上的每个角落,一个值钱的物件都没有。
“那,我就给不了你了。”端木渊说完,南城满眼的失落,急的快哭了。
南城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可怜巴巴的说:“少爷您行行好,我好饿,给我一口吃的吧。”
“姑姑们没给你吃食吗?”端木渊问。
南城摇了摇头,教坊司里有不成文的规矩,为了让这些姑娘们看起来拂若杨柳轻风一般,自小就不会给她们填饱肚子,南辰饿的又瘦又小,全然看不出已经八岁了。
“好孩子,没有什么事是理所应当的,只会求人,装可怜没用。姑姑们打你时候你求饶有用吗?这甜糕是我的东西,凭什么因为你饿了便要给你?”端木渊看着发愣的南城道,“我养着你可不是让你只会伸手的,你要是不会给我挣钱,是要被扔出去喂狼。”
南城吓得后退了好几步,原来这个救了他的“好哥哥”和其他人是一样的:“我,我给你挣钱,少爷给我吃的,可好?”
听旁人说,南城的母亲曾是教坊司的花魁,端木渊哪里会做赔本的买卖,无非见南城生来不俗,日后定能有大用处才会如此。
“你叫什么?”
“没有名字,他们叫我赔钱货。”
“哈哈哈哈哈!”端木渊靠在凭几上放声大笑,“你这孩子说话真是能笑死人。”端木渊擦干了笑出来的眼泪道,“我听人说你娘原来是南府人士,你日后便叫南城吧。”
“南城……”
“是啊。”
南城二字不过是名字,可对八岁的南城而言是对未来的希冀。端木渊的笑容便像是破晓时的微光,明明只有一点儿光亮,却足以泽被大地。
南城举着烛火走到端木秉煜的榻前,扶着烛光,浅浅笑着,嘴角两个小漩涡圈起了这张容颜的好颜色:“若是还有下辈子,南城想先遇见您。”
睿王府的长廊内匆匆跑过一个人影,齐光叩响房门,开门的人是穆宁。齐光拱手道:“南城和白将军见过了。”说着便将一张薄简递给穆宁,“穆宁公子,这是南城让带给殿下的。”
穆宁看完薄简上的字后便扬手将它焚去,齐光拦着穆宁道:“不转交给殿下吗?”
“他累了,刚睡下,这事本来就在他掌握之中,一会儿等他醒了我告诉他便是。不必为了这事叫醒他。”
“刚睡下!这天都快亮了,殿下怎么才睡?”
“闹了一整晚不肯歇着,刚哄着喝了药。”说着,穆宁便燃了那张薄简。
火星刚刚沾染上,便被人一把抢了过去,一把捏灭了。齐光惊慌失措,却也来不及拦着端木渊:“殿下,那是火!”
“我知道。”端木渊拿着薄简在手上把玩,朝着廊下走去。夜色下,齐光瞧见了一个披发落寞的男子轻依在梁柱上,肩胛微偻,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孤凉,只听道那人说,“这是冯白两家的催命符怎么能扔啊?”端木渊在自己胸前留下伤口时铆足了力气,刀口久久无法愈合。
“殿下怎么醒了?”齐光问道。
“睡不着。”说着端木渊依着梁柱坐在了长廊下的软垫之上,“去把这薄简送到关府去,关晏知道该怎么做。”
“这些事不用你操心,交给我和齐光去做便是了,你起来回屋歇着。”说罢,穆宁将人从地上扶了起来,扯下他手里的薄简递给齐光。
“我自己去睡,我自己会睡的。”端木渊往前走了几步,放下穆宁的手,摇摇晃晃地朝着屋内走去。
“殿下这模样要不要让梁姨……”
“不用,让他自己待一会儿吧。”
端木渊明知白沐辰所行之事有多凶险,可他却决不能救她,又或者说白家有今日都是他一手陷害的。端木渊蜷缩在榻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角落里的藤球,也不知胸口的痛感到底是怎么来的。
“这藤条,是要拿水浸透,再蒸煮两个时辰,放凉后才能弯曲出弧度的。殿下直接上手自然是做不好的。”不久之前,就在这间屋子里,白沐辰笑起来的样子端木渊还记忆犹新。
琵琶声浓,关府庭院里一人弹曲,一人靠在软垫上啜饮佳酿。醉瑶停下手中的拨捻,关晏侧过脸,神色迷离,半梦半醒问:“嗯?怎么停了?”
“大人的酒热了,醉瑶替您换一壶凉的来。”说罢醉瑶放下了手里的琵琶。
“不忙。”关晏拍了怕醉瑶的膝盖,拿起桌上的薄简道,“夜幕之中冰镇的佳酿还是热的那么快,你勤换又有什么用?”
“众人皆醉,可大人明明是醒着的为何也要装醉?”醉瑶蹙着眉问。
“鸷鸟不群,自前世固然,魁垒挤摧,世人皆比比皆是。这随波逐流远比乘风破浪要容易成功的多。”关晏胡乱拨弄了几下琴弦道,“眼下大好的机会放在我眼前,我又怎会不心动啊。”
“大人要将赌注押在睿王殿下身上?”醉瑶心里清楚,端木渊是个什么样的人,凉薄如斯,歹毒如斯与这样的人同行怕是难以全身而退。
“醉瑶是怕了?”关晏抚上醉瑶的脸颊。
“怕。”
关晏嘴角微微上扬:“只要醉瑶的心在我这,我便不怕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