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李承乾身上出现了惊人的变化。
他虽没有再像那天那样表现怪异，脸上也没再露出笑容，却开始乖乖地喝起药来，还开始练功了。
每日还未闻得鸡啼，便听见院中动静，小五一两天还不觉为奇，一连十几日便忍不住疑惑起来。仔细观察，李承乾几乎一整日都在练功，他似乎将全身心都投入了其中，吃饭休息还念念不忘武功心法，最令人吃惊的，是他毒发的时候都要忍着痛起来修炼内功。
小五刚开始只是看着，后来则干脆跟着李承乾一起练，时不时与他交交手。小五是完全的初学者，这年纪才开始练，已经错过了练武的时机，今后无论如何也是练不到大家水准的，可就算是他，竟也比李承乾进步迅速。
从一开始被身体虚弱的李承乾利用巧劲和步伐变幻耍得团团转，到两三个月后他已经完全可以将李承乾打倒，他没想到李承乾的情况竟是差到这种地步，哪怕这般勤奋练武，身体变强壮些了，他的武功几乎没有进步，内力更是几乎没有，他仿佛一只漏了底的水桶，不断往里装水，却不断往外漏水。
这么些日子以来他一直有意无意地让着李承乾，让他以为自己的功力其实也是有进展的，那段时间日子有条不紊、井然有序地过着，李承乾也没有发现小五的相让，直到有一日，李老盟主路过，远远往院中一看，冷哼出声：“我李家子弟，竟要下人相让，真给李家长脸！”
那时小五看见李承乾动作明显一僵，两人本正在打斗，谁知李承乾和他过了几招后突然停了，小五一时收不住，手中长剑直直向李承乾刺去。
“少爷！”电光火石间，小五清楚地看见一双绝望的眼，他惊恐地叫了起来，再回神时，刀口被抓住了，李承乾用手紧紧捏住了刀刃，鲜血从指缝吧嗒吧嗒往下落，他却面无表情地把剑一扔，转身离去。
他想死，又不想死；不怕死，又怕死。
“少爷……”小五在他身后，低低地唤着。
他已经越来越不懂李承乾了，或者说他从未懂过，李承乾以前便少言少语，到如今已是不发一言，只有一双眼，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执拗的光，偶尔停下来的时候，那双眼便眺向远方，目光仿佛要穿过千山万水，又像要撕裂天际。
大夫每次来把脉，都会悄悄拉着小五说他活不过这日活不过那日，李承乾就在屋内远远地看着，目光沉了沉，一言不发。
兴许他也知道自己活不久，所以他把每一日都当成最后一日来活。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四年。
四年内每个大夫给他把脉后都预言他活不过多少日，他们所说的期限越来越短，可事实是李承乾一次次打破了他们所说的末日，然而四年内李承乾的内力没有一点进步，他出招的速度越来越快，舞剑舞得越来越迅猛，动作越来越娴熟，可这样的他连小五都打不过。
变化似乎是在一夜之间发生的，小五清楚地记得，那日他俩在院中练武，忽遇暴雨天气，天空黑压一片，狂风吹得人站立都难，豆大的雨点拍打在人的脸上，生疼生疼，小五早早便到屋檐下避了起来，而李承乾却站在院中接着练剑，毫不退缩。
天空雷鸣电闪一片，撕天坼地，小五就这样抱着臂在屋檐下看着他，恍惚中那天地之光竟是从他剑下发出的，雷霆万钧之力啊，天地间仅此一人。
那时候他想起了那一夜，李承乾不知做了什么梦，他笑着醒来，坚定地对自己说要保护一个人。他要变强，要变强，这天地、山川、草木、鸟兽、雷霆、风雨，没什么能阻止他，虽万千人，亦往矣！
“铛——”一声，剑落，视线中的人突然倒在地上，痛苦地抽搐起来。
小五上前扶他，见他躺在一地的泥水之中，紧紧捂着心口。余毒似乎又发作了，这次发作比以往强烈太多太多，他痛得甚至无法叫出声，小五拼尽了全力去扶他，他却一次次倒下。他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小五跪在地上看着李承乾，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人是如此卑微的一个生命，如此艰难地活着啊，哪怕只是活着，都要耗尽一生的气力，偏偏他还想去保护他人。
“亦之……”
“亦之——”泥水中的人痛苦地喊着，从无力的气声，慢慢变成撕心裂肺的大吼，雷鸣恰在此时响起，堪堪盖过他的声音。
在泥水中宛如虫子般蠕动的人渐渐止了动静，泥水将他裹了一层又一层，像厚厚的茧，小五伏在他身上，放声大哭。
雨水冲刷一切，又掩埋一切，第二日一早，红日初起，枝头上的叶片碧意如洗，天地焕然一新。
有人拍了拍小五的肩，他从臂间抬起头来，恰见一双清明的眼。
小五张大口，期期艾艾道：“少……少爷！”
李承乾站在他面前，微微颔首，道：“起床练功了。”
小五兴奋地跳起来，他原以为李承乾熬不过了，昨夜找了好几个大夫，每人都是摇头便走，哪知今日……李承乾竟像没事人一样。
李承乾不等他，时辰已经晚了，他拿了剑便出了门，小五在身后望着他的背影，总觉得他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但又说不上来。
还未反映过来，突闻外面好一阵乱响，小五刚想往外走一步，一股强大的气流猛地从他头上飞来，他堪堪躲过，心有余悸地往后望了望，那本是墙壁的地方已经被轰出了一个可怕的洞，旁边的东西全都遭到了波及，凳子四分五裂，洗漱的铜盆扭曲得不辩原形。
外面的动静小了，小五这才小心地探出头去，然而院中的惨况却让他久久没法合拢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