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后。
黑暗的石牢内蜷缩着一团黑影,听到脚步声,那一团猛然扑上去,拍打这牢门“啊啊”地喊着,显然嗓音已废,再也无法说话。
来人是魔教,不,济世教弟子,他不耐烦地朝里骂道:“吵什么吵!再吵有你苦头吃!”
而牢内披头散发的人显然没将他的恐吓听在耳里,还是拍着牢门,嘴里不清不楚地喊着,又粗嘎又刺耳。再看他的眼睛,眼珠浑浊一片,干涸的泪痕挂着眼角,隐隐透着血色。捏着牢门的手已经瘦骨嶙峋,骨头乍看之下似乎已经戳穿了皮肉一般,整个人散发着一股行将就木的死气,看得弟子心头一跳。
“怎么还让这种人活着,坏事做尽,这人就该……”话未说完,有脚步声正在往这边走近,弟子急急忙忙往里扔了一个馒头,转身迎接来人。
祝融挥手免了弟子的礼,示意他出去,然后站在牢门前,冷眼打量牢内听到他声音正疯狂撞门的人。
鲜血从他凌乱的头发渗出,而他竟然浑然不觉。
“我真想杀了你。”祝融望着他,冷冷开口。
“啊啊啊啊!”
祝融不露声色地将他的眼睛和手脚纳入眼底,心中有些讶异,但更多的还是怨恨。
“你将瑄之害成这样,我每去看他一次,就想杀你一次,到现在,更是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
“啊啊啊啊啊啊——”某个字眼明显刺激了牢里的人,他拍打牢门的动静更大了,手脚也磨破了皮肉。
“高渐飞!你别以为你这样我就会原谅你!我不会!也不会再让你见他!我告诉你,瑄之现在已经醒了,完全醒了,身体正在慢慢变好,一点儿也想不起你,他现在每天都很开心!”
“见……”牢里的人猛地跪下去,喉间竟然挤出了调子,“见他……求……”
祝融见他磕头磕得跟捣蒜一样,干脆转过了身。
“求……”
身后响声“嘭嘭”不绝,祝融忍不住扭过头,恰见那人抬起头来,一行血泪赫然长流。
祝融终是不忍,后退一步,“你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活该!”
地上的人重重磕了个响头,手掌卑微地伏着地,上半身低低地弓着,如同一条被人打断脊梁骨的狗。
这还是当初不可一世、长袖善舞的高渐飞吗?
祝融咬咬牙,扭头便走,没走几步,身后传来重重的磕头声,混着含糊不清的话语,“求……见他……”
祝融想起这人作的恶,心里一恨,又往前走了几步。
沙哑粗砺的哭声不断从地上传来,祝融皱了皱眉头,这两月来高渐飞的表现着实让他惊愕不已,他每日以泪洗面、疯疯癫癫,看起来倒真是一派情深,可瑄之分明被这人害得……
“咚咚——”重重的磕头声不断。
终于忍不住,祝融转身大步上前,一边打开门锁一边道:“我一点儿也不同情你,你有今日是自作自受!我看你这样也活不长了,我放你出去,你不怕被仇家杀死尽管下山,你要是有本事,真想去见瑄之,你就自己爬上圣归山,我不管你,反正你早死晚死也不差一时半会儿。”
牢中人激动地“啊啊”乱叫,见门已开,他忙不迭地爬了出去,虚弱的手才碰地面就瘫软下去,而他马上就撑了起来,目的显然是圣归山。
祝融在身后直皱眉头,忍不住道:“喂,你这样根本不可能上圣归山,爬到一半你就死了,算了吧,瑄之也不想看见你!”
那人完全没有将他的话听进,仍然手脚并用地向外爬,目标只有一个。
祝融长叹一声,没再说话。
都快进入五月了,可圣归山这还在下雪,这雪下得尤为诡异,仿佛受了咒诅一样。
也像没有阳光透入的心。
天地无垠,白茫一片,一个黑点慢慢在雪地中爬行,远远一看是只黑色的虫子,看得近了,这才知是个连虫子都不如的人。
长满冻疮的手,骨节都有些扭曲了,尖锐的骨头抵着薄薄的皮肉,仿佛下一刻就要穿透而出。爬行的人却没注意这些,他喘着粗气,缓慢却坚定地往上爬。
眼前白茫一片,依约还能看清些事物的轮廓,是的,他还没完全瞎,不过也离瞎不远了。
在他落入崖底发现自己腿断的那一瞬,他以为自己的人生已经糟到极点了,他从没想过,自己还有这样的一天。
生不如死。
每时每刻,连活着都是折磨。
偶尔做梦,梦里有棵树,树梢挂着一个大大的月亮,月亮下有个长身玉立的身影,轻轻晃动枝桠抖落叶上的雪,笑得一脸慧黠。
醒来后,肝肠寸断。
如果他没有感受过温暖,他原本可以习惯冰冷,可他现在,再不习惯也只有冰冷。
身后拖着一道长长的痕迹,丑陋而败兴。
天地洁白一片,美轮美奂,如梦似幻,而他是唯一的败笔。
前路仿佛没有尽头,一眼望不到边际。
如果,如果,一切都只是场糟糕的梦,醒来之后,他还在洞中的石床上,怀里还躺着紧靠着他的人,该多好,可世事从来没有如果,他知道无论给他多少次机会,他最终还是会选择走上这条路的,毕竟他在崖底也是不快乐的。
越快乐,越不快乐,因为患得,患失。
在崖底那几日,他从来没有睡过一夜好觉,从来没有,因为他身边有一个从来没有做过一夜好梦的人。
祝瑄之肯定不知道,他跟高渐飞在一起也是不快乐的,两人白日百般柔情缱绻,真到了半夜,谁都逃不过自己的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