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苏迅归来(第2页)
“那呀,我们临沂人的天下,确切的说,是我们兰陵县的天下。”
“怎么讲?”
“你到上海菜市场走一遭就知道了。”
苏迅突然想起在淞谷传唱的那段谣儿,就用夹生的山东方言唱给摩的师傅听:“临沂小伙不敢惹,惹了打你脸,打完不算完,还要卯你眼……”
摩滴师傅越听越兴奋,一声尖叫,将油门踩到底,给苏迅带来坐超音速飞机地感觉。
肮脏的夜色压下来,苏迅到达小车站,和摩的师傅挥手作别,客车晚九点半发一班,时间还早,苏迅有点饿了,就到对面巷子里的小夜市觅食。毛毛雨飘下来,水泥地泛着湿气,灯火通明的湘菜大排档里,穿人造革倒褂的老厨师正挥舞着马勺煎炸爆炒。朴夏闻到了辣子鱼的味道,不太正宗,但打包带走的顾客络绎不绝,他又往里走了大概二十米,一位卖煎饼果子的老阿嬷正坐在屋檐下打盹,苏迅轻轻唤醒她,她迷迷瞪瞪地抬起头,问苏迅要几块的,苏迅看看写在纸箱上面的价格表,出于对她的同情,要了一个最贵的,老阿嬷用铁钩子挑开炉盖,油汪汪的鏊子经过一番预热,冒出青烟来,她用小铲子将炒好的韭菜鸡蛋粉条拨到一边,拿起装有花生油的饮料瓶,对准鏊子中央捏了两下,一道油柱喷射而出,鏊子又变得油光光的,老阿嬷浇上打散的鸡蛋液,鸡蛋液在文火慢煎的过程中发出好听的噼里啪啦声,她从塑料袋里快速地抽出一张煎饼,盖在五成熟的鸡蛋液上,约摸两三分钟,挂了一层鸡蛋皮的煎饼变得又酥又脆,再把菜卷上,味道无敌了。
“阿嬷,你不是本地人吧。”苏迅咬了一大口煎饼果子。
“老家徐州。”
“来这里多少年了。”
“两年。”
“一直在这个地方卖煎饼果子吗?”
“嗯。”老阿嬷倦意袭来,打起盹,她梦呓似的说:“你要是冷,就到那边喝一碗热汤。”她指指巷子口的湘菜大排档,苏迅在冷冷的雨夜里感到一丝暖意,他摇摇头,表示不去,继续啃煎饼果子。
多少年过去了,苏迅依旧忘不了这位身在异乡的老阿嬷,还有她卖的煎饼果子。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有的人见过N遍,恨不得忘得一干二净,有的人只见过一次,却深深烙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也许,瞬间触发的情感会变成永恒。
九点半,车站准时发车,苏迅给老阿嬷道别,乘客们一拥而上,售票员用她臃肿的身躯堵住车门,当头棒喝:“排队,不排队谁也别想上!”她又小声咕哝了几句:“妈了个逼的,急啥急。急着投胎啊!”不一会儿,乘客们排起了歪歪扭扭的队伍,一个紧跟一个上车。
苏迅没有抢到座位,就坐在油箱凸起的位置,他的身旁四仰八叉着一个青年,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眼睛在黑暗里闪着寒光,苏迅实在太困了,身体不由自主地歪到青年的脚下,青年腿起脚落,冲苏迅的后脑踹了一脚,苏迅瞪他一眼,他张口就骂:“瞪啥瞪,打死你个龟孙。”苏迅心想: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啊。他仔细打量青年,青年问:“怎么?不认识爷爷了!”苏迅苦笑不得,想见的见不到,不想见的狭路相逢,这家伙正是在淞谷和他一个寝室的河南蟊贼吕宜坤,吕宜坤阴森森地笑起来,说:“当初你打我一拳,现在我踢你一脚,扯平了。”苏迅和他互相逼视,都忍不住笑起来。
“怎么,退出小偷界了?”苏迅调侃他。
这家伙嘴角的鼠须抖动几下,说:“离开淞谷后,我摆了一段时间地摊,现在良民大大滴。”
“幺西!”
“去上海?”
“嗨。”
吕宜坤扬起拳头,佯装要捶苏迅,“你嗨个蛋啊,再给我放日本屁,我……”
“打死你个龟孙!”苏迅接过话茬,两人笑起来。
“你呢?”苏迅问。
“我去嘉兴踩踩点,看有什么好干的,请放心,手绝对干净。”
“如果不干净,我咒你手心生脚气。”
“谢谢你。”吕宜坤玩起了严肃。
“谢我干啥,莫名其妙。”
吕宜坤双手抓着苏迅的肩头说:“谢谢你当初劝那几个龟孙私了那事,不然的话,我早就进局子了,连个探监的都没有。”
“我早忘了。”苏迅鼻嗤一声。
两人渐渐没了话题,就谁也不理谁了,客车驶入上海,上海的夜空和昆山的夜空并没有什么不同,不过上海夜空下的城市森林更加密集,更加辉煌。客车进站后,两人下车,吕宜坤问:“饿了吗?”
“不饿。”
“呸,别以为我没看见,你前半夜只吃了一块煎饼果子。”吕宜坤将行李扛在肩上,杀向向车站斜对过的包子铺,他催促苏迅:“走哇,又不让你花钱。”苏迅只好随他去。由于是下半夜,包子铺门可罗雀,老板不冷不热地说:“只有猪肉酸菜的了,要几笼?”
吕宜坤伸出两个手指,到自助区刨了一碟紫金酱端过来,天南地的乘客在苏迅面前来来往往,大多穿着灰色的劳保服,朴夏感觉自己和他们都特傻叉,像一群蚂蚁。这座城市是用黄金铸就的,蚂蚁力气再大,也休想搬动他,啃动它,甚至连个牙印也留不下,他来这里干什么,又能搞出多大动静,都是未知。既然来了,还有什么理由走呢?苏迅刚到昆山的时候,也这么认为,结果还是走了,他不想再打自己的脸了,于是暗暗发誓,绝对不能离开上海,哪怕上海不是他的家,他也要融化在上海的霓虹灯里。
包子端上桌,吕宜坤一口一个,边吃边抱怨:“这包子吃十笼也不中啊,个头和家里包的饺子相当,一丁点馅,全是水。”
苏迅吃了两三个,感觉猪肉颜色不正,就没再吃,他说:“什么叫‘全是水’,这叫灌汤包,懂吗?”他将包子推到吕宜坤面前,“干掉它们!”吕宜坤端起小笼就是一番狼吞虎咽。
“我们AA制吧。”苏迅故意吐字不清,吕宜坤听成了“我们爱爱资吧。”脸都吓黄了,苏迅又字正腔圆地说了一遍,吕宜坤长舒一口气,终于打消了被传染爱资的顾虑,再说了,吃两笼包子也不至于吧。
“少玩虚的,我去年偷了你的花裤头还没还来,请你吃包子,又扯平了。”吕宜坤打开羞涩的钱包,问:“多钱?”
“四十。”包子铺老板轻松报价。
吕宜坤顿时猴急了,“奶奶的,两笼小包子你黑我四十,你卖的是人肉酸菜包吧。”他来到面案旁,用筷子挑了一坨肉馅闻了闻,作出恶心的表情,然后手起筷落,将面案敲得笃笃作响,“你要把十四说成四十,我就打你四十,打死你个龟孙!”
“你怎么骂人呀你!”包子铺老板拿起擀面杖要擂吕宜坤。
“你要干啥来,你打呀,照这边打,来呀。”吕宜坤拍拍自己的脑门,“打死我做人肉包子中不中?”
包子铺老板一个箭步冲上去,被苏迅拦住,“别打,钱我付。”苏迅掏出两张二十的,拍到面案上。
“不行,我和他没完,谁叫你付钱来,我倒要看看他那包子是猪肉馅的还是人肉馅的。”吕宜坤依旧咄咄逼人,苏迅将他拉到丈八远,吕宜坤边走边骂。
“苏迅,你打算在上海干啥来。”
“走一步看一步吧。”
“你听我说,上海这地方我比你了解,它不会给你走一步看一步的时间的,你要是想安稳下来,你给你找个地。”
“不会让我加盟小偷公司吧。”
“说啥来,你再揭我老底我就不给你玩了,我有个哥在上海开了个餐馆,你去吧,最起码吃住不花自己的钱。中不中?”
“好吧。”
“我给你写个电话。”吕宜坤掏出纸和笔寥寥草草地写起来,写完后塞到苏迅包里,“我要走了,你有空到嘉兴来玩。”他将行李扛在肩上走进车站,苏迅目送他,他向苏迅不停地挥手。
远行,就是一路走一路告别。
天亮了,苏迅在人才市场转了一圈,几乎没有他符合条件的工种,他茫然地走在大街上,也许唯一的去处就是那家餐馆了,他拨通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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