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朝着那女子走去，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杨清一暗淡的面容。又或许是因为尸体放的时间有些久了，偶尔还有一些飞虫绕着杨清一的尸身飞舞。可他依然定定地盯着杨清一的脸，那双眼睛就好像是要从眼眶里突出来。

    他伸手轻轻抚过她的面容，她嘴角斑驳了的血迹。依然一滴眼泪都没有掉落。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王承恩终于跟着追了过来。刚进屋子，他就被这屋子里充斥的腐臭味给震住了。

    王承恩盯着盘旋在朱由检与杨清一周身的飞虫，没想到皇上竟然浑然不觉。他不敢再看，所能做的唯有将这昏暗的屋子点上一支蜡烛。

    “中元节……七月十五日……”朱由检忽然轻声道。

    不过两日，你竟然已经形容枯槁，尸身僵硬。

    可是你在我心里，还是最美的。

    田秀英比不过，陈圆圆也比不过。

    朱由检像是海绵吸水一般，定定地看着她。

    空荡荡的屋子，散发着难闻的腐朽味，只听得见男人轻轻的呢喃。

    王承恩心中发酸，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你出去。”朱由检忽然道，“出去。”

    王承恩反应过来，知道这是对他说的。他张了张口，本来想说些什么，可是最终还是都咽了下去。他慢慢地跪了下来，朝着杨清一磕了三个响头，这才后退到门口，将门轻轻合上。

    合上的那一瞬间，他看见烛火倒映的墙壁上，有两个又黑又大的影子，一个躺着一个坐着。一动不动之间，王承恩依稀看见有一颗一颗大大的黑点在两个人影中间跌落着。

    “母妃！”王承恩走出屋子，忽然看见一身白衣、沉寂如雪的段寒正静静站在院子中间，而满脸泪水的朱慈炤正朝着这里哭喊着奔过来。

    “母亲！”朱慈炤素来冷漠的脸上近来频频出现各种悲痛的神情，而这一次尤为甚。段寒闭了闭眼，一把讲朱慈炤静静抱在怀中。

    “……炤儿……”他的声音颤抖而隐忍，“让你父亲和母亲，最后好好待一会儿吧。”

    段寒抬起头，眼中满是泪水。他深情地盯着紧闭屋子的大门，目光中满是浓浓的依恋。

    本来还在抗拒乱动的朱慈炤听了段寒这一句，忽然一下子松懈，只大哭喊道：“母亲……”又是一瞬，陈逸道从一边廊下走了过来，和段寒并排而立。

    “在皇上来之前，我检查了她的尸身。”陈逸道语气沉痛，双眼通红，但是却并未流下泪来。“她应该是多日未进食，我送来的药，也定是没有服的。丧子之痛本就在她心头盘旋，这一下失了外物的抵抗，整个人崩溃也是必然的。”

    他顿了片刻，语气中忽然带了几分愤恨。“可奇怪的是，她却不是直接死于此。她五脏六腑的气血全然乱了，这个样子，定然是大喜大悲所致，才会导致悲惧之情直冲心脉。所以，定然还发生了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是谁？是谁要害母亲！”朱慈炤立刻恨声道。

    “清一！”

    段寒刚要开口，却忽然听见屋子里传来一声凄厉的嚎叫。他摇了摇头，终是叹息一声。朱慈炤的眉头也微微松开，他忽然想到了以前母亲跟他说的话。她说狼是世界上最忠诚的种族，一生只有一个伴侣。

    这一声喊，就像是一匹孤狼失去了自己唯一的母狼。

    让人不忍再听。

    “薄命长辞知己别，问人生、到此凄凉否？”段寒轻声道。

    “你怎么……怎么能用这种方式，逼着我原谅你。”朱由检将杨清一紧紧抱在怀中，眼泪再也克制不住，“我怎么原谅？你让我，怎么原谅？！”

    朱由检紧紧抓住她两条纤细的胳膊，望着她这张已经干枯变形的脸，可是往日的音容笑貌又再次生机勃勃地浮现出来。他依稀看见他这一生的挚爱已经脱离了眼前这个躯壳，正微笑着挥手朝着他告别。

    就快要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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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史·列传第二》后妃二中记载：“恭淑贵妃田氏，陕西人，后家扬州。父弘遇以女贵，官左都督，好佚游，为轻侠。妃生而纤妍，性寡言，多才艺，侍庄烈帝于信邸。崇祯元年封礼妃，进皇贵妃。宫中有夹道，暑月驾行幸，御盖行日中。妃命作蘧篨覆之，从者皆得休息。又易小黄门之舁舆者以宫婢。帝闻，以为知礼。尝有过，谪别宫省愆。所生皇五子，薨于别宫，妃遂病。十五年七月薨。谥恭淑端惠静怀皇贵妃，葬昌平天寿山，即思陵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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