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家里有各种姑姑,各种叔叔,小姨大伯,多得有些甚至连她都有时候叫不明白。他们以一种懵懂的她直到现在也不明白的方式交流着。
她没有爸爸,准确来说,她不知道她的爸爸去了哪里,自出生时候起,她的爸爸就不曾出现过。
幼年青葱且纯白的岁月里,她孤单,弱小,最喜欢偌大宅院最深处的一株古槐,她摸它,爬到它身上、胳膊上坐着,树叶簌簌响,像跟她说着话,她很喜欢。
隐约地,好像因为她,母亲常常哭泣。她知道,家里的大伯们爷爷们都不太喜欢女孩子。
但他们喜欢妈妈,他们把妈妈带到一个小屋子里,妈妈哭,他们笑。
他们打架,不穿衣服打,妈妈打不过他们,她躲在一旁悄悄地看。
由此以后,她开始害怕一切的雄性生物。
直到有一天,妈妈很久没出现过了。姑姑对她说,竺儿,我们去个地方。
于是姑姑带她上了火车,坐了很久很久,下车再上车,到了一座美丽的城市。
姑姑是谁呢,姑姑说她是爸爸的妹妹,爸爸只有一个妹妹。
记忆里,小时候那个家永远带着昏暗的颜色,她往前看,是山,往后看还是山,山上面是雾,遮住了太阳。
她在这座城市跟着姑姑上学,长大,她再不害怕了。
电视机里,一辆火车,发出长长的“呜”声,画面一转,火车的一节车厢里。
乘客们坐得很满。一个人瞧着手里的票,找到自己座位,却发现被人占了。
他把包放下,踌躇一会儿,想着怎么开口。几秒后,他拿着票对那人说,你好,同志,我不识字,您帮我看看,我位置在哪。
那座位上的人接过票,看了会儿,还给他,淡淡说,哦,你是站票,去那头吧。
“哈哈哈哈哈......”一阵大笑。
韩骁转过头,看着身边人:“我去,这家伙,贼儿精,贼儿不要脸。”
白竺也看着电视,说一句:“是的啊。”
韩骁声音小了。电视机一亮一暗,变换交错,使得她的脸显出各样的颜色,看着那显示屏,白竺露出小虎牙,浅浅地、开心地被逗笑。
韩骁慢慢探出手,在她脸上,用那臃肿的、熊掌一样的绑着绷带的手轻轻擦了擦她脸上的泪痕。
白竺蹲在沙发上,转过头来看着他,昏暗里,眼睛很亮。
这是一栋躲在江南民居里,商业街旁,一点都不吵闹的闹市中的二层小楼,一楼是家花店,二楼,从一处房间里往后看,可以看到灰白色的老旧民居,滋养了几千年沿河百姓的小河,郁郁葱葱的丛林,青草地。
宋明盛世之时,若恰逢中秋元日,无数花灯亮起,这儿想必比往常、比现在,都更使人感到快乐和安定。
韩骁抽着一根烟,他旁边的女孩不知什么时候睡去,不知什么时候身子靠不住倒在他肩上,又从肩膀倒在腿上,睡得很沉。
窄窄的只够坐两个人的沙发,就算是个小女生,在这上面睡了几天,又怎么能睡得好呢。
窗未关,有风来,沙发上有薄薄的毯子,韩骁没有给她盖上,他轻轻抱起她,进了她的卧室,轻轻放下,给她盖好被子。
这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且美好,他轻轻把盒子里的丹药留下,想了想,又把衣服里的一样东西取出来,跟盒子放在一起。
他轻轻打开门,慢慢回头,看着她,悄声说,再见了,朋友。
她呢喃在梦中,她说,......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