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贞重生后，这是第一次踏入顾家，昔年年幼，常常玩耍于中庭，而今再来，于她，已有十数年了。

    大舅舅正抱着丫鬟髻的小儿摘玲珑果，背着她爬山学骑马小舅舅对她招手微笑，还有母亲死后，作为全家寄托出生的，和她同岁的四姑姑，最不受约束。

    活泼张扬，洒脱肆意，女儿家，活成四姑姑这样的，太少。

    明贞眼前氤氲湿气，前世大舅舅锒铛入狱，二舅舅囚衣散发，四姑姑受虐横死……一张张笑脸，一句句“贞儿”幻象犹在眼前，笑容成麻木，鲜衣成血泊，最终定格在满地凌乱的断肢，满是鲜血的娇容——是了，男子斩首，女子充妓，不肯受辱的忠烈之后，自戕而亡。

    如今犹在襁褓的小妹妹，尚未及出生的小女娃，谁能料到，多年后，投环的白绫挂在堂前，尚未自缢，却被闯入的强盗污了清白身子，脏了黄泉轮回路！

    大舅怀中的小孙女顾北一身红衣，梳着两个包包的丫环头，小福娃娃模样，蹦蹦跳跳，一路嘻嘻哈哈奔向她。

    明贞下意识俯下身，轻轻抱着飞扑过来的小丫头。

    “姑姑，姑姑，小北要吃糖……”

    “堂前养了一只兔，雪白雪白……妈妈晚上不让吃果子，还要饮羊奶，腥腥的……新衣服很漂亮，但娘不许穿……”

    童音稚趣，笑容明朗欢畅。

    “小北乖乖……”明贞眼睛有些潮热，将脸窝在侄女的肩头，狠狠噌噌，唇畔的弧度越来越大，扬起大大的笑脸，轻轻吻了吻小侄女肥肥的香香软软的小脸蛋儿，“再吃糖，小北要当一辈子的豁牙子了。”

    血迹淋漓的回忆远去，只余满目鲜活。

    小北嗷的一声哭了，堂前洒落笑声，抽噎哭泣的小北泪眼晶莹，发誓再也不理坏姑姑了，直到明贞兜里的糖果都给了她，才肯甜甜软软的“么哒”一口，把满是口水的吻，落在她的脸颊。

    明贞轻轻笑了，心头的阴霾散去，手心成拳，渐渐握紧——她定会亲手斩杀了那些畜生！

    明贞并未在后宅与众女眷逗留太久，让明瑶与小北在一处玩，她则抽身去了顾府的书房。

    有些事，是时候让外祖父知道了。

    顾老将军的书房，身处一座竹楼之中，竹林掩映，草木幽深。

    春日里，梨花开满枝头，皑皑如白雪，衬得青竹越发沁凉。

    守门福伯见着她，打千问好，问明贞怎这时候来此，老将军并不在书房。

    顾老将军把和自己出生入死的这些失了妻儿、无人养老的旧日兵将都领回了京中养老，福伯就是其中之一，伤了一只眼睛，却不愿虚享光阴，自请入府，给大将军当个看门的。

    明贞点点头，也不受福伯的礼，扶了他起身，“我有些话要与外祖父密谈，烦请福伯往前头去一趟。”

    “姑娘折煞小老儿了。”福伯忙请明贞往竹楼里一坐，奉上热茶，便虎虎生风的去前院寻人。

    她今次来寻外祖父，一来，是想请外祖父替哥哥寻一个稳妥些的先生，不叫他荒废了功课。

    二来则是要把萧氏做的那些事，与外祖父好好说道说道！

    她生母的死是一个，萧家将来的起复是一个。

    两件事，尤以第二件最要紧。

    这也是她为何不寻外祖母，反而来找外祖父的原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