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每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天，柳兮若总是待在阳台上不肯离开。要么像个小猫慵懒的窝在沙发椅里欣赏，要么像只麻雀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兮菡，你快来看，雪花真的是六角星芒形状的。”
“咦？味道是甜的耶！”
“等到雨雪初霁的时候，我们去西湖看断桥残雪，好不好？”
……
午夜的寒风卷着柔软的雪花拂过柳兮菡的脸颊，她将信将疑伸出舌尖尝了尝，清冷寡淡，完全不是某个人说的那样。
柳兮菡扫兴的关上了阳台的门，回到了室内。
客厅的电视里正播放着春晚的直播，喜庆热闹的氛围在倒计时的瞬间到达了巅峰，整个房间里都回荡着现场观众吵闹的喊声。
“亲爱的朋友们，准备好迎接新年的到来吧，让我们一起来倒计时。”
“十！”
“九！”
“八！”
……
听着电视里吵闹的声音，柳兮菡心里突然觉得莫名的烦躁，“啪”的一声关掉了电视。
房间里瞬间安静了下来，静得只能听到她自己的呼吸声。可脑海里还是不停的嗡嗡作响，浮现出一幕又一幕相似的画面。
以前每当到了这个时候，柳兮菡也和他们一样，激动地站在电视机前跟着一起倒计时，家里每一个角落都萦绕着她们欢快的笑声。
那时，爸爸妈妈还在，柳兮若也会开怀大笑……
如今，她望着空荡荡的房间，清冷得不愿再多看一眼。
房间里明明开着空调，身子却还是觉得冷。柳兮菡又紧了紧毛毯，身体蜷缩成一团，窝进沙发的角落里。
“咚——咚——咚——”
五爷的钟鸣声突然响起，柳兮菡抬起头，看到挂钟上三根指针刚好重叠在一起。再一次提醒她：新年到了！
“砰——”
紧接着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窗外的夜空瞬间被璀璨的烟花点亮，一朵又一朵五彩缤纷的烟花在高高的天际炸开，而后洒作万千星光流泻，仿佛星星眨着眼睛，微笑祝贺着“新年快乐”。
手机也跟着“滴滴”的响个不停，她低头斜看了一眼，清一色的全是新年祝福。
柳兮菡悲哀的发现，就算一个人缩进被窝里，关上电视，假装不知道周围的一切，她还是改变不了今天是除夕的事实。
这样一个全家人团聚在一起，辞旧迎新充满欢乐的好日子，就连空气里都满是喜庆，而她却什么都感受不到。脑海里只响起一句话：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都没有！
自从爸妈出事之后，这个家就再也没有了家的模样。而这个除夕夜，更是连柳兮若也不在家里。
柳兮菡犹豫了很久，终究还是拨通了那个远在大洋彼岸的电话。
柳兮菡很不想承认，她开始有点儿想她了。
“新年快乐！”
电话很快接通，柳兮菡先向她问好，话音里透着明显的喜悦。背景音里有点儿吵，好像是在外面。
“嗯，新年快乐。”柳兮菡淡淡的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鼻子有点儿酸。
“在那边还习惯吗？今天怎么过的？”
“叶老师邀请了一些朋友一起过年，我现在在老师家里。”
“再过不久就要开学了，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电话里吵闹的声响变小了一些，又过了好一会儿，柳兮若才回答。
“再过段时间吧，我现在心里还是有些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柳兮若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
柳兮菡听着她蚊蝇般的声音，几乎可以想象出此时她微微蹙起的细眉，眼底不自觉间晕起一层薄薄的愁雾。
“好好和他们去玩吧，什么时候想回来了，就回来。”
即便知道柳兮若这时心情不太好，柳兮菡还是没有说一句安慰的话，只是浅淡叮嘱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明明，她才是那个应该被呵护着的妹妹。
而不辞而别的柳兮若，在柳兮菡眼里，就是个逃兵。
两年前是这样，现在又是这样！
以前把自己关在心房里，与外界隔绝；现在干脆一个人跑去国外，谁都找不到。她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学会面对现实？
已经过了零点好久，夜空里的烟花依旧没有停止的迹象，好像要彻夜狂欢似的。
柳兮菡起身关了客厅的灯，走进卧室将窗帘拉紧。看不到外面谣言的斑斓色彩，细细打量着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房间。
熟悉的书桌，橱窗里摆满的相片，挂在床头衣架多年的水袖舞裙……柳兮菡这才觉得内心安宁了不少。
笔记本电脑的信号灯忽明忽暗闪烁着，柳兮菡打开电脑准备关机，却发现邮箱里多了一封未读邮件。
发件人，是尼维斯。
柳兮菡怀着复杂的心情点开了邮件，内容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安仲轩有没有告诉你们，他为什么成立了混沌侦探社？”
看不到前因后果，猜不透目的动机，就好像只是随口一说。
可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像一根羽毛不知不觉扎进她心里，挠得她心里痒痒的，又怎么都拔不掉。
安仲轩为什么会成立侦探社？
在柳兮若没有加入侦探社之前，社团包括安仲轩在内，一共只有四个人，每个人都与那场慈善晚宴有关。
社团招新后的第一次活动，安仲轩就策划了一出恶作剧，企图吓跑新招的社员。
混沌侦探社，究竟藏着什么秘密，安仲轩不愿让人发现？
这曾是促使柳兮若加入侦探社的动机，可如今半年过去，虽然知道了当年车祸的真相，却仍旧没有解答这些疑惑。
无数个为什么萦绕在心头，心底残存的那一丝执念，不知不觉间又开始蠢蠢欲动。
她从不像柳兮若那般怯懦纠结，既然心头萌生了这个想法，她便会毫不犹豫的去行动。
未知的前路充满着太多的可能性，你不勇敢的迈出第一步，永远不会知道等待你的究竟是怎样的风景，更不会知晓你是否会有勇气面对。
柳兮菡很快拨通了经纪人的电话。
“悠悠姐，新年好呀！”甜美的嗓音里带着明显的讨好，俏皮的语调就像个要糖的小孩子。
“如实交代，你究竟干什么去了？”
肖悠悠连一句新年祝福都没有说，直接严厉的逼问，显然柳兮菡的讨好没有起到作用。
柳兮菡把手机调成“免提”模式，放到书桌上，单手撑着脑袋，慢悠悠回答：“在家看春晚呀，这不刚过了零点就给姐打电话过来了。”
“少给我贫嘴，看个春晚至于把我拉黑吗？拉黑经纪人，你究竟还想不想干了？还是个新人就这样，这要是大红大紫了还得了？”
肖悠悠果真是劈头盖脸一顿大骂，不过柳兮菡却是一点儿没受影响，像是直接开启了“勿扰”模式，刀枪不入。
“悠悠姐，对不起，这次是我太任性了！”等到肖悠悠骂够了，柳兮菡连忙柔声道歉，态度端正服帖，弱弱的声音夹杂着点儿小委屈。
“好了，大过年的，我也不想动气。给我说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也好在公司给你说情。”
柳兮菡清楚肖悠悠的脾气，只要让她说一顿，把积在心底的怨气吐出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但今天这件事，可能就说一顿还不好解决。
“悠悠姐，其实真没什么事，就是有点儿想家了，就想回来安静待一段时间。”柳兮菡依旧是弱声弱气的。
“想家？柳兮菡，你耍我玩儿是吧？”肖悠悠的声音陡然拔高，“就为了这么个破理由，你就敢给我摆架子，说不来就不来！你知不知道这次跨年演唱会的机会有多么难得，还是和秦如歌同台表演，像你这种一点儿知名度都没有的纯新人，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你说你究竟在想什么？你是真打算被公司雪藏是吗？啊？”
肖悠悠问了半天都没听到柳兮菡一点儿回音，又想到她家里的事情，对她来说确实是不容易，就没再骂她。轻声叹了一口气，语调也变得温和了些。
“算了，反正秦如歌也拒绝了和你同台，这事就当没发生过。不过你玩失踪这事上面很不满，你总得要出面解决下的。”
柳兮菡依旧是沉默不语，一点儿都不像她的作风。
办法自然是有的，柳兮菡和肖悠悠两个人，能想出很多个完美的解决方案。但那些，都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只要柳兮菡还在天宇娱乐一天，这样的事情就会一直发生。
柳兮菡不接肖悠悠的电话，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紧急情况，她就是单纯的不想参加这次跨年演唱会的表演。
因为不久前A大的宣传视频时间，让柳兮菡和柳兮若的身份曝光，有了一定的知名度，所以公司决定趁热打铁直接捧她起来。
这是娱乐公司常用的运作方式，只要她乖乖听话，很快就能红起来。
可是柳兮菡就是不想以这种方式被人们知晓，更不想蹭着爸妈的热度和秦如歌的名气爬起来。
她在天宇娱乐勤勤恳恳做了四年的练习生，要的并不是这样的结局。一旦她这次选择了妥协，今后的一切都远离了她进入天宇的初衷，所以她必须拒绝。
然而她一个纯新人，根本就没有说“不”的权利，于是她又一次选择了任性。
“公司不是有不少新人都送进A打学习表演了嘛，我以后要是接着演戏的话，现在的演技肯定不行，所以也想跟着他们一起去学习学习。”良久的沉默之后，柳兮菡说出了她这通电话的真正目的。
“开什么玩笑？你现在就待在国内最顶尖的艺术院校，你要学演技还用得着去A大？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傻？”
“那为什么公司的艺人都往A大送，却不送我们学校？”柳兮菡反问。
一来是因为很多德艺双馨的老艺术家，都不愿意教那些浮躁的年轻人；二来是因为那些新人，本来就只是冲着A大的名气镀金去的。
这个问题的答案，两个都心知肚明，却也谁都没有说出来。
毕竟柳兮菡只是想要进A大而已，这个理由不信，还可以换另外一个，她们没必要为了个借口争吵。
肖悠悠认真思考了下柳兮菡的提议，最终还是选择了答应。
柳兮菡虽然舞蹈功底深厚，但要想在演艺圈站稳脚跟，只会跳舞也是不行的。跨年演唱会同台表演的计划泡汤，公司肯定也不会再接着力捧柳兮菡了，正好可以让她去A大学习些真本事。
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柳兮菡的这个决定都非常的睿智。
不觉间，肖悠悠对柳兮菡的赏识又添了几分。
这么多年来，能让肖悠悠赏识的新人，除了当年的秦如歌，柳兮菡是第二个。
想起秦如歌，肖悠悠还是不放心的追问：“不过话说回来，你和秦如歌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或者说，你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早点告诉我，万一出了什么事我心里也有个底。”
什么关系？
柳兮菡嘴角瘪了瘪，心里默默苦笑。
秦如歌可是当红的一线巨星，现在更是天宇娱乐的大股东。她一个毫无名气的练习生，能和他有什么关系。
“悠悠姐，你想多了，我们根本就没有过交集，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关系。上次他牵头在网上支持我，你不是知道是公司的公关策略嘛，怎么也和其他人一样瞎猜。”
听完柳兮菡的解释，肖悠悠也跟着轻笑。
那天秦如歌在公司大发脾气拒绝炒作的情形，肖悠悠依旧记忆犹新。莫说是她认识秦如歌这么多年来，恐怕秦如歌长这么大，都没发过这么大的火吧。
更何况肖悠悠能成为柳兮菡的经纪人，也是秦如歌暗中推荐的。
柳兮菡说他们之间没有交集，肖悠悠自然不会相信。只是他们之间是有情还是有仇，肖悠悠倒是真的搞不懂。
电话挂断了之后好久，柳兮菡仍旧安静的躺在床上，想着肖悠悠之前的追问，心里满是苦涩。
柳兮菡，秦如歌。
这两个名字放在一起，就那么让人觉得惊讶吗？
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之后，柳兮菡拿起手机，熟练的登录了一个微博账号，将昵称改成了“岁月如歌+5”。
今年，是柳兮菡遇见秦如歌的第五年，也是他们约定的第五年。
“新的一年，新的身份，新的开始，唯愿不负初心，共赴经年之约。”
发完这条微博，柳兮菡就关掉了手机，准备睡觉。
这是一个只有柳兮菡一个人知道的微博小号，上面记录了她这五年来所有的喜怒哀乐，见证了她成长的点点滴滴，也记录了她心底所有的小秘密。
如果有认识她的人看到微博的内容，就会发现这个外表坚强乐观的小姑娘，也是和同龄人一样的脆弱敏感。
两年前的那场车祸，是她心底永远的伤痛。
即便知道了车祸的前因后果，那根扎在心中的无形的刺，还是没办法拔出来。不经意间想起，就是一阵又一阵锥心刺骨的剧痛。
不管安仲轩成立侦探社的初衷，是否和那起车祸有关，她都要查清楚事情的真相，消除心头的疑虑。
既然柳兮若还没有做好面对他们的准备，那么这一次，就让她去面对吧。
烟花的余温在夜空中随风飘向远方的时候，柳兮菡沉沉进入了梦乡，梦里好像有人在耳畔轻声哼唱着摇篮曲。
柳兮菡知道，那是妈妈的声音。
不知不觉间，泪水浸湿了枕巾。
今年的春节比以往时候都要更冷一些，全国大范围降雪，柳兮菡待在家里哪儿也没去。
每天看着朋友圈和微博里，全都在说各种多少年难得一遇的雪景。长安城楼一夜落雪恍如梦回了大唐，断桥的残雪不知勾走了多少人的心魂。
看着微博热搜上“断桥残雪”的话题，柳兮菡不自觉又想起了，那个总是嚷嚷着要去看雪的人。
如今断桥残雪亦复如往常，而那个和它许下约定的人，却没有如期而至。
柳兮菡心里很不是个滋味，连手机也懒得看了。索性关了机，继续去研究混沌侦探社的几个成员。
转眼就到了开学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