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大院,繁荣似锦,它居于云融城正中央,是全城最为繁华的地带。
可这片繁华,却也并非是囊括整个李家的。那深居于大院中央的李家内院,朱墙青地,比起外院的平民房屋,要华丽上许多,但却少有人来往。
这内院虽说占用了整个李家大院三分之一的面积,可人数与外院相比,则是远不能及。住在此处,未免会感到冷清。
沿着朱红院墙望去,有一条长长的走廊。这长廊连接着内院里头的房屋,既是用于挡雨,又是那些家丁奴仆们唯一的活动范围。
这内院虽大,却不是什么地方都能走得的。除非族会召开,或是每季度进行一次的大扫除,下人,是没有资格在内院中央游荡的。
内院的家丁都是李家血脉,他们也算是被家主长老们特招入院,身份要比外院子弟高上一些。然而,就算他们是住在了内院里头,行动时,也不过摸着墙走,休息时,便一同挤在一间狭小的房子里头。若是没有主人们的授意,他们是半步都跨不出这内院的大门。
家主长老们的宅府,都大得如一座小花园,生活起居,游玩观赏,修行练功,种种物件,应有尽有。膳食有下人专送,消息有家丁传达。即便他们不出自家宅府,都过得比外头滋润,平常时间,少有走动。而这内院的地板,除了走廊过道,便都常常布满了灰尘。
但这天,在这少见人迹的广场上,却是有一辆华丽赤色马车缓缓行驶,向着李家神山而去。
马车内坐着两人,正是李家的家主和少家主。
李青正襟危坐,严肃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哀乐。李易则坐在父亲身旁,正襟危坐,大气不敢出一声。那战战兢兢的模样儿,似乎很是惶恐。
一想起昨日死去的那个婢女,李易便只觉得浑身一阵毛骨悚然。
说来也怪,这马车本应是用来赶路程的,可这辆马车的行驶速度却是缓慢上了许多。常人便是散步漫走,怕也是要比这车快上一些了。
车是从家主宅出发的,又到了少家主府接上了李易,而后,这马车便是在这偌大的内院里头游荡了一阵,方才在内院的南门口出发,向着北边的神山而去。
这车如此周转盘旋,好似是生怕某些人看不见,故意显摆。途经的下人们见状,无不窃窃私语,都不知道这家主是在卖弄些什么名堂。
而车内的父子俩倒也是有趣。这马车从旭日东升时出发,一直到了日正中天,都闲逛了大半天了,可他们俩依然是一声不吭。旁人若是见着,定是会以为这俩人是闹了什么矛盾,父子反目了。
或许是实在受不了这样的气氛,本是肃色的李青,忽然是叹了口气,倒先是开了口。
“霞儿……她今天没给你送早点?”
此番说完,李青顿时是干咳两声,便又装作严肃了。那僵硬的表情,傻瓜都能看出来是装的。在这一点上,他倒是比不上自己的儿子。
“是……可能还在为昨日的事情难过吧……”
李易闻言,不敢怠慢,赶忙回了父亲的问话。此话一出,李青却忽然是轻叹了一声,摇摇头,眼中露出了个迷离的眼神。
“唉,总是要适应一下的。”
抬手拍了拍儿子的后背,李青语重心长地说道。可这饱含关爱的一拍,却是把李易吓得浑身一震,额头上直冒冷汗。
“那婢女,非……非要杀她不可吗?”
犹豫了一阵,李易依然还是把这句话给问了出来了。
这句话,在昨天夜里,便是一直萦绕在他脑海中。辗转反侧,长夜无眠,但他依稀是不敢去找父亲谈心。整整一夜,他都睡得不踏实。
父亲昨日的样子,实在是可怕,那是他一生都未曾见过的梦魇。
李易嘀嘀咕咕的话语中,透着淡淡的恐惧,作为父亲,李青自然是听得出来的。只见他那僵硬的脸色忽然放松,恢复了那关切的神情,便是望向了儿子的肩膀,抬手轻抚了一下。
这一下,倒是让李易屏住了呼吸,手掌心内,已有点滴汗珠浮现。
“还疼吗?”
李青轻声问道,便是用手指轻轻地捏了捏那依然贴着药膏的肩膀。所捏之处,恰好是昨日霞儿拍击的地方。
“不……不疼了。”
感受着肩上传来的阵阵微痛,李易却还是撒了谎。此时的他,也不知道是受宠若惊,还是被吓得不敢动弹了。
“大夫说过,你这些关节处的筋脉最难痊愈,需要静养上几天。此去神山,也是无奈之举,你在山上行动时,小心着些。”
李青的语气之中,充满了关爱之情。这般情景,李易本应是大为感动。可不知为什么,他此时,竟是越发毛骨悚然,一丝其他的情绪都提不起来。
就好像,有人拿着冰冷的利刃,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其……其实……我们也……也不着急着去。”
李易的声音越发颤抖,手掌心的汗,已然是浸湿了他的袖子。
“昨天那贱婢拿来的饭里,下了毒。哼,那群老家伙的动作倒是快,昨天的族会,竟是把他们给逼急了。现在,这少主府,你是一刻都不能待下去了。”
李青见儿子这般恐惧,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更为柔和了。他仔细地观察着儿子的肩膀,又时不时地用另外一只手,拔扯着那药膏上掉出来的丝线。那轻抚的手,似乎是在摸着什么极为珍贵的宝贝一般,竟是不舍得放下。
他这一番话语,又是令李易想起了昨日死去的婢女。
“非要杀她不可吗?”
吞了一口唾沫,李易深吸一口气,再次问出了这个问题。
见儿子依稀是这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儿,李青收回了抚摸伤口的手,便是露出了一副沉重的脸色来。
“易儿,不要觉得为父残忍,在这个世道上,你不杀人,别人就会杀你。昨日你也见着了,那贱婢在门外偷听。那些关乎李家存亡的事情,若是被她传出去了,李家岂有宁日!有的时候,总要学会心狠手辣!”
越是说着,他的语气越发地沉重了。可他话语犀利,却是紧皱着眉头,似乎很是痛苦一般。
李易闻言,则是微微眯起了双眼,长呼一气,似乎是了却了什么心结。过了一会儿,他便是微微点头,应和道:
“是,孩儿受教了。”
见儿子放松了身姿,李青却忽然是长叹一声,竟是显得有些无力。
“其实,你不要以为为父好杀,我这一生,也只杀了两个人。”
忽然,李青又是抬手搭在了李易背上。
“为父不想杀人,更不希望你会有杀人的一天。说来,李傲这般仇视你,或许也是因为为父吧。”
李青轻叹一声,说道:
“八年前,你出事的时候,李傲那从小玩到大的婢女在后边说了一些关于你的闲话。我心有怨愤,便想惩戒于她。本想掌掴,却是被她慌忙一躲,错手打在了死穴上,就气绝了。”
闻言,李易终于是明白了些什么。他抬起手,搭在眼睛上,露出了个无奈的笑容。
您可还真会坑儿子啊。
“难怪李傲如此恨我。小的时候,我俩只是比武,关系也不至于闹得这么僵。”
李易咬着牙,慢悠悠地叹着,心中着实是一阵莫名的怨意。只不过,他这般缓声,李青倒是听不出那其中咬牙切齿的味道。可他的话音落下,李青却是脸色一沉,眼神之中,浮现起一抹杀意。
“哼,我倒是应该在他伤你那日就将他手刃了,以绝后患。只怪那几只老狐狸来的及时,不好出手。”
李青此言,倒是让李易一阵头皮发麻,他赶忙是伸手搭着父亲的肩膀,好声好气地说道:
“爹,咱不说这些了。冤冤相报,倒是无趣。”
李易嘴上这般说,心里头却是暗暗腹诽。
您这要是再把他给杀了,那二长老还不得把我往死里整?
听了儿子的这番话语,李青却像是被触动了心弦一般,不由唏嘘。
“是啊,倒是无趣……我继任家主之时,还曾立誓,要保障族人安危……想来,自打你出世以后,我又违背了多少誓言承诺……”
说到此处,李青忽然是顿了顿,犹豫了一下。
“这神山历来只有家主能进,这次破例,倒也是李家未曾有过的事情。”
闻言,李易苦笑一声,言道:
“那我岂不是成了李家的罪人了?”
李青摆摆手,思索了一番,而后便像如释重负一般地说道:
“你倒也别这样想,实际上,八年前,剑圣大人也提议让你从祖血池回来后就去的。他是元祖的至交,说的话,也算得上元祖的口谕,不算违背族规。是了,这算不得,算不得……”
李青边说边笑,好似有多侥幸一般,听得连李易都有些乐了。
“剑圣大人这么能活?”
车内的气氛终于不再压抑,李易倒也敢说话了起来。
“元婴寿元三千岁,区区几百年,倒也不稀奇。”
李青闻言,随口答道,倒也没想给他治个“不敬尊长”的罪名。李易闻言,略显恍然。这些知识,他倒是没在书籍上看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