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从口袋中掏出一瓶药,取出两粒,塞进他的嘴里,“他这病不能受刺激,一旦受刺激就会发作。”
约摸过了十分钟,向北渐渐平复下来,原本青筋暴露的手臂和脖颈恢复了正常,脸色也变得明亮。
“对不起,监狱长。对不起,管教。”向北恢复意识后的第一反应是道歉。他知道没有控制住自己,差点闯了大祸。
“没事就好。”宋清正将茶杯塞到他手里。
向北接过杯子,咕咚咕咚大口喝起来。
“你这是什么时候落下的病根?怎么不去医院看看?”宋清正问道。
“就是因为这个案子,住院期间检查出来了。不过也不是啥大事,现在更无所谓了。”向北淡淡一笑,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向北现在发现,自己的头疼病每发作一次,身体就会出现一些变化,比如记忆瞬间丧失,他发现,自己丧失的记忆时间一次比一次长,原来只是忘记发作时的事情,现在则会忘掉一二十分钟前的事情。
另外一个变化,就是每次发作时,整个人都会出现撕裂般地膨胀,体内像是有一只蝉蛹想要脱壳而出,这样的时候,他会控制不住地去攻击周围的人,而且,力气出奇的大,几个人都摁不住。
向北恢复了神智,想起了那份《死亡通知书》,又变得阴郁起来。
“这是一周前的事情了,材料一直没有给你。因为,我始终没有想好怎么去跟你说。”宋清正坦言。
他甚至预测了向北的几种反应,比如会情绪失控、嚎啕大哭;比如会撕掉通知书,咆哮起来。无论哪种反应,都是人之常情,对于这些情况,他也已经想好了应对方案。
不过,这些都没有出现。
向北看起来很平静,这种平静甚至让宋清正感到意外。
向北又看了看《死亡通知书》和一份简单的调查报告。对于周雪岑的死亡原因和经过有了大概了解。
“是因为车祸?”向北淡淡一句。
“最终的调查结果显示,这是一起交通事故,车主酒驾,已经被判了。本来车主要进行民事赔偿,但是家里太穷,赔不起,这事也就搁这了。”
听完宋清正的话,向北沉默不语。钱不钱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他心里只有恨,恨周雪岑怎么这么不小心。这个女人现在倒是解脱了,跟儿子团聚了,剩下自己一人该怎么活?
“后事办了吗?”向北问。
“已经办了。如果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跟我说。”
向北摇摇头,还有什么能帮的?帮忙让自己再见妻子最后一面?
“监狱长,如果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可以回去了吗?”向北没有抬起头,依旧看着通知书。
“嗯,你回去吧,”宋清正也不知该怎么安慰他,“那个……有什么想法,就告诉管教,不要憋在心里。”
“谢谢监狱长。”向北起身,微微鞠了一躬,转身要走。“对了,后事是怎么办的,您知道吗?”
“我听民警说。她的父母来了,还有一些朋友一起帮着办理的,”宋清正说,“骨灰……骨灰是跟孩子的放在一起了。”
“嗯……团聚了。”向北挤出了这几个字,声音微弱,微弱到连宋清正也没有听清他说什么。
向北跟着管教,经过一片广场和几个长廊,返回监房。整个几分钟的路程中,他像灵魂出窍一样,没有一点意识,全凭一副驱壳机械地走着。
天空阴得灰沉,有些闷热,看样子是要下雨。向北忽然站立,抬头望了望天。
“这是要下雨了吧?”向北像是自言自语。
管教也跟着抬起头来看着天空:“天气预报说今天晚上有雨。”
“嗯,也该下了,旱了这么久。”
向北笑了笑,继续往前走。回到监房后,向北倒头躺在床上,凝望着屋顶,左手还捏着那通知书的一角。
两年的监狱生活,让他学会了很多东西,这其中就包括隐忍——不论悲喜,都藏在心里。然而,他的这个本领还是没有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用双手将通知书掩在脸上,抽泣起来。泪水很快将两页纸浸湿,然后顺着脸颊淌下来,又把枕头湿透。
对于向北而言,这些泪水并不是表现伤心的一种方式。其实,每一滴泪都映照着一段回忆,他用泪水来祭奠他最爱的人,祭奠他们一起经历的过往。
一滴泪水,祭奠他们青涩的时光。那是一段欢乐、爱与纯真的岁月,很苦。他们都盼着长大,盼着赶紧闯社会,混出个人样。可是,那也是他们人生中最美好的时期,甚至连每一个微笑、每一个脚步都散发着青春气息。
向北渐渐想起了很多事情,想起他们走过的路、听过的歌、去过的饭馆甚至吵过的架。这些事情在脑中越来越清晰,仿佛一帧帧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