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日本人粉饰成“津南剿匪大胜利”的那次战役之后,李天翔就再也没去警察局上过班,因为他很可疑,再次被怀疑为“通敌”,被请到了宪兵队接受调查。
换做一般人进了红帽衙门的大门,就别想囫囵个的出来,但李天翔是个意外,毕竟这里主事的人是玉子,他虽然被关了进来,但吃喝不愁,一天三顿饭都是玉子让食堂的厨师单独给他做的,关押的房间也不是羁留室,而是找了一间给外地来客准备的客房。
张东跟童人骏作为同案犯,也受了玉子不少关照,两人也都是好吃好喝预备着,也没有上刑具,两人和李天翔一样,交代了当日的经过之后就被羁押在这,不许出去。
尽管童人骏的父亲童鸿业没少花钱打点,甚至给远在日本的几位老同学发了电报,希望能让他们给武田毅施加一点压力,让他放人。
花钱总算是有些作用,玉子亲自接见了童鸿业,并且带他去见了童人骏,证明童人骏没有遭受过任何虐待,而且还委婉的告诉他,童人骏之所以被关在这,是为了应付上面,这是在保护这三个人,如果他们被华北派遣军司令部带走,你说他们还有活命吗?
童鸿业是个聪明人,自然是千恩万谢,临走的时候又偷偷塞给玉子一张十万块钱的交通银行支票,这才告辞离开。
他们三个被关起来的消息不胫而走,虽然童家见到了童人骏本人,稍微放了点心,但外界仍然是谣言满天飞,有人说李天翔是军统的高级间谍,靠着跟玉子睡觉上位,打入日本人的核心决策层,为抗战提供了巨大帮助,是民族英雄。
也有人说,日本人所谓的“津南剿匪大胜利”实际是一场惨败,死伤了一千多人才打死一百多忠义救**的伤兵,李天翔是背黑锅的,到时候肯定是要枪毙,他死了才能保住那些日本人的前程。
总之整个津沽市被谣言包围,李天翔的工作也被人替代,津沽市警察局暂时由督察长周四清代理,保安团团长一职,则由第一大队的队长徐胜明代理。
明眼人的看得出来,谣言并不是空穴来风,李天翔虽然被关起来了,但他的嫡系可还在呢,叶长发、阎家齐都是跟了他好几年的老人,而且在津沽市颇有威望,叶长发是从直鲁联军时期就在警察局供职的元老,阎家齐则是在日本留过学的专业警察,他们都没捞上做这个代理局长,反而由“边缘人”周四清和徐胜明接替,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凡是李天翔的人,肯定不会继续重用了。
两天后,又传来一个消息,局长助理白晓倩辞职了,从警察局回到了白家,担任白记药厂的副总经理,帮她父亲打理生意。
头几年坊间一直谣传李天翔对白晓倩有救命之恩,白晓倩早就以身相许,但李天翔碍于日本姘头的关系,不敢娶她,现在李天翔被抓,白晓倩都跑了,基本可以断定李天翔这次是死定了。
仅仅过了一天,津沽市再传巨变,九条青龙之中的姜行生以万国花会执行董事的身份,宣布万国花会这座津沽市最挣钱的赌厂停业,并作价五十万元的低价,把这座赌厂卖给了日本商人野琦津成,李天翔最大的收入来源也断了。
接连出事,记者们开始云集于李家,希望张丽华能出来说句话,但现在张丽华愁的连饭都吃不下,哪有心思应付记者。虽然玉子给她打过电话,告诉她李天翔一切安全,李天翔也亲自给她打过电话,说过几天就能出去,让她安心,可她哪能安心呢?
守在李家门口的记者最后是被吓跑的,桑吉尔夫带着十多个白俄大汉轮流来李家站岗,这些记者看见这伙毛熊一样的大块头就害怕,哪还敢逼着张丽华接受采访,最后不得已只能悻悻而会。
李天翔这边造成的混乱,让英租界的曾彻同样感到不安,他一直在关注这件事,这些消息一条条的出现,让他觉得危险似乎要降临了,李天翔很可能正在接受日本人的言行逼供,他会不会挺刑不过,把自己招出来?
如果他供出了自己,自己是不是能挺得过日本人的酷刑呢?
不能继续等了!必须赶紧走!
曾彻先是联络了几个潜伏在日军中的情报人员,打听李天翔的情况,但得到的回报全都是“不知道”、“无法接近”,李天翔三人被押在宪兵队的客房部,门口有人站岗,饭菜也是单独提供,简直就是与世隔绝,所有进入人员都要接受玉子的心腹“宪兵队四大美人”检查,确认没有危险后才能进出。
他们被抓之后,见过他们几个的外人,就只有童人骏的父亲,而且玉子只是把童人骏带出来跟他父亲见面,并没有在童人骏的住所,所以童人骏是不是被逼说谎,他也没有办法确认。
见内应没有作用,曾彻只好向上级求助,把津沽市的情况用密电发给他的上司,军统的华北大区负责人郑耀庭,希望郑耀庭能帮助他撤退,继续留在这里实在太危险了。
一天之后,他接到了一份回电,电报上说,再过两天会有人来跟他交接,完成交接工作之后,郑耀庭会派人掩护他撤退,津沽站的工作就交给他的继任者处理即可。
拿到这封密电,曾彻的心里这才踏实了,赶紧命令手下人准备需要交接的资料,两天之后的清晨,曾彻刚刚起床就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是打错的。
曾彻赶紧匆匆吃了早饭,让沙卡特出门替他买一份今天的早报,沙卡特买回报纸之后,曾彻赶紧翻到了广告版,果然在一个很不起眼的广告位里看到了一条招租信息。
“本人蓝力,于瑞福里4号经营一清洁公司,公司牌照号码为xxxxxx,由于经营不善,现求转让,后面副着一个电话号码。”
曾彻赶紧打开密码本,那个牌照号码翻译过来是:我来接手!
这个广告位是力行社时期就留下的,定期续费,刊登各类广告,每一种广告都是暗语,这是军统传递信息的一个手段。
今天的广告内容是交接,牌照号码的那串数字证实发信息的人是来和他交接的,后面的电话号码就是联系方式。
曾彻把号码抄写下来交给沙卡特,让他白天找机会用外面的公共电话打过去,用暗语通知对方,今晚进行交接。
沙卡特接过电话号码和那张报纸,有些犹豫:“少爷,瑞福里在华界啊,而且是南市,那里距离日租界很近,而且治安很乱,在哪交接是不是有些不妥?”
曾彻有些不以为然,这几年他已经习惯了谨慎,也并没有出过差错,他脑子里已经形成了他的思维模式,听到沙卡特劝他,曾彻便笑道:“既然他把交接地点定在那,应该是安全的。军统里面,能和我做交接的人,最起码也是陈功书、郑士松一流的人物,甚至是郑耀庭自己,他们都是老手了,执行过无数次的刺杀任务,对于自己的安全看得比什么都众,而且他们个个全都是日本人恨之入骨的,他们绝对不想落在日本人手里,所以咱们并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沙卡特还是有些担心,提醒道:“少爷,陈功书和郑士松,甚至是郑耀庭都曾经和你结下过梁子,万一他们趁机报复……”
“不可能!这是什么时候?大敌当前,他们再如何不是东西,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出卖我吧?我们都仇都是‘七七’之前的事了,自从凯申先生发表庐山谈话确定抗战至今,我们军统一直都在对日作战,他们岂能在这个时候公报私仇?”
沙卡特道:“不得不防啊,这几个人看起来都不像是有容人之量的。”
“可他们都是军人!”曾彻很坚定:“我当年在黄埔上学的时候,见到的所有军人都是愿意为抗战奉献生命的,否则也不会有三民主义力行社这个名字!他们都是有信仰也有理想的人,现在津沽市已经十分危急,他敢在这个时候和我交接,来帮我抵挡日本人的反扑,说明他是个有血性的汉子,我们不应该对他抱有不信任的态度。”
沙卡特纠结了一阵,最后还是鼓起勇气问道:“少爷,你可以这么信任一个还不知道名字的人,却不愿相信李少爷吗?您之所以向上级求援,就是因为害怕李少爷被日本人折磨,然后说出军统的事情吧?”
曾彻摇摇头,半晌无语,有的话他说不出来,即使他从没拿眼前这个暹罗汉子当过外人,他也不愿说出自己心里的真实想法。
他的确害怕李天翔供出自己,供出军统的事,但他更怕的是日本人顺藤摸瓜查到自己,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怕死,干了这么多年刀锋上舔血的日子,他从未与危险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过,当年的他凭借一腔热血,抱着必死的信念加入力行社,但那时他还只是一个未满十八岁的孩子,如今他却已经年近三十。
当年他的父母还是五十岁出头的年纪,那时他的身边还有萨沙这个白俄姑娘陪着,可现在呢,父亲因为南洋捐款抗日的事,已经不敢踏出租界一步,自己怕连累萨沙,忍痛和这个心爱的女孩分手。
父母都已经年过六十了,如果因为自己被抓,连累他们无人送终,他们的晚景会多凄凉啊,这么多的家产,最后却落得这样下场,老爹这一辈子为谁而忙呢?
这些话他没法说出口,作为一个经历过欧战的老兵,沙卡特一定会听出来曾彻现在已经怕死了,一个怕死的人是不可能守住秘密的,如果不能守住秘密,对于曾彻这样的人来说,死不是最终结局,最后的结果只能是四个字:遗臭万年!
他不想做汉奸,也不敢做汉奸,他必须逃走,必须在日本人抓他之前逃走!
“照我的话去办吧,我在这等你。”曾彻没有回答沙卡特的问题,沙卡特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拿着电话号码和那份报纸走了。
直到中午11点多,沙卡特才返回家里,向曾彻汇报:“已经联系好了,约定今晚八点见面,地点就是瑞福里4号,他说安全问题由他们负责,可以保证万无一失。”
“很好,就照他们说的办吧,一会儿你再出去一趟,通知行动组的‘手枪’和情报组的‘流星’,让他们也去瑞福里,一起进行交接。然后给冯子修和李金鹏传话,让他们把抗日锄奸团的资料准备好,等津沽站这边交接完毕,再把抗团的资料移交给新来的站长。”
“少爷放心,我这就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