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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篇(第2页)

    许广汉一口气憋在胸间,紧绷得连话也说不出来。比起髡发钳圈、刺字割鼻这样的肉刑,如果真的只是判罚城旦、鬼薪这样的徒刑,也足以叫他如释重负了。

    眼泪就这么控制不住的滚了下来。

    怕了,实在是当初身体上所受的痛楚太过惨烈,记忆犹新。怕了那种生不如死的痛!怕了那种被烙上终身耻rǔ的印记!

    张贺道:“城旦是四年刑期,鬼薪只需三年,所以我替你作主,选了鬼薪。出去修城筑陵,这么重的杂役我怕你吃不消,鬼薪虽然也苦,好歹还有机会留在宫里服刑,大家对你也能有个照应……更何况,像我们这种废人,离了宫又有什么用处?”说到后来,声音已经低不可闻。

    许广汉泣不成声,紧紧握住张贺的手,颤道:“多谢……求张令把这消息转告于我的妻子,我……我……”他连说了两个我字,脸色煞白,似乎挣扎许久,才终于鼓足勇气把话一口气说完,“我对不起她!跟着我这个废人令她蒙羞受rǔ多年,如今更是徒刑加身,连最基本的生活保障也没法给予她们母女两个,我不敢再耽误了她的终身,还是让她带着女儿尽早改嫁他人吧!”

    ◇◆◇◇◆◇◇◆◇

    许广汉的这句话从宫里带到了尚冠里,像是石沉大海,连一丝丝涟漪都没有泛上水面。他也渐渐死了心,在作室服刑受役,每每碰到粗重的活儿总是不遗余力的拼命gān,竟比那些外头雇佣的杂役gān得还多,这个举动让那些同样服役的刑徒觉得他是疯子。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躺在冰冷的席上,却常常伏枕落泪。

    在这个皇宫专属的手工作坊里,分了东织室、西织室、bào室、蚕室、考工室等类别不同的作室,隶属少府统管。所谓鬼薪,主要是为宗庙砍柴采薪,但实际上在作室内服役却是什么活都要gān。在织室、蚕室内服役的一般都是女子,但凡刑徒大多是出身贵族世家的女子,尤其是这一次参与谋反的诸多士族。这些女子平时养在高第中,锦衣玉食惯了,哪里吃得这些苦,特别是到了冬天,天寒地冻,染缸里的水冻得结成冰,那些平时摸惯了金玉,搽惯了铅华的青葱十指如何gān得了这种粗活?gān不了活少不得皮肉之苦,时常挨啬夫们的鞭笞。

    这些本不关许广汉什么事,他在作室服役上托张贺的照拂,再加上他为人敦厚,任劳任怨,啬夫们对他均是客客气气,偶尔闲暇时还请他喝酒闲聊。他之所以会注意到那个叫恬儿的女子,不是因为她长得貌美,而是因为她和他一样,在作室不要命的抢活gān。她的刑罚是白粲,一般而言是替祠祀择米,可她不仅跑去舂米,还挑水洗衣,这么玩命似的不停歇抢活,最终都被啬夫一一制止。啬夫们对她也很宽容,不让她gān重活粗活,对她十分看顾。这让许广汉觉出这个女子的不简单,然而啬夫们的制止却并不能让她稍加安分,没活gān之后她又开始折腾,这回的招数是不断爬到高处往下跳。说她想自杀轻声吧,又不像,她爬的高度不足以令她跳下来致命,但是她的举动还是吓坏了那些看管她的啬夫。数日之后,她被当成病人qiáng制关进了bào室。

    再见到恬儿已经是第二年开chūn,那时候chūn暖花开,虽然作室仍旧一如既往的肮脏cháo湿、拥挤杂乱,但是chūn日的和煦终于还是破开了整个冬日的严寒,让人似乎看到了一丝丝的希望。恬儿在bào室养了整整五六个月,那次无意间见到她坐在墙角晒太阳,暖暖的金芒洒在她高高隆起的腹部,衬着她面无血色的脸庞,让人瞠目不已。

    作室内的流言蜚语传得风一般快,都说她和男杂役yín乱偷情,以至于珠胎暗结。可是许广汉却直觉得事情不是这么简单,但到底真相如何,他又说不出来。直到有一次和一名啬夫喝酒,那人喝醉了,絮絮叨叨的说了些有关恬儿的事,才让他稍许摸到了些思路——原来恬儿本是上官桀的一名侍御,上官安大逆不道、yín乱內帷是众所周知的事,他不仅和自己的继母乱搞,父亲的一些良人、侍御也都没逃过他的魔爪。现如今恬儿肚中的孩子到底是谁的,估计除了她本人,谁也说不清。

    许广汉不禁怅然,贵族们的侍御身份卑微,与府中蓄养的歌伶舞伎一样,都是奴婢。也幸得恬儿只是侍御的身份,否则大难临头,连坐之重只怕她早已难逃一死。

    因为同命相怜,他对恬儿便多留了一分心。转眼chūn暮,进入四月初夏的某一天,许广汉正在院里劈柴,忽然听到外头有人喊了声:“许广汉,有人找你。”

    他随口应了声,继续埋头劈柴,正汗流浃背,有个细软的声音在他背后喊了声:“父亲。”

    他浑身一震,几乎以为是自己幻听。

    “父亲。”那声音颤抖着又喊了声。

    他霍然转身,因为直腰起身得的动作太快,他只觉得眼前一黑,金星乱撞。但也只是这个瞬间,一个柔软的身躯已经扑到他怀里,紧紧的抱住了他。

    “父亲!真的是你!我可见到你了——”

    许广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许平君打扮成了一个小男孩的模样,穿了一袭半新不旧的蓝色绸衣,红扑扑的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儿。

    “平君,真的是你。”比比身量,他发现女儿在这半年长高了不少,难怪一开始觉得她的打扮眼熟,她这会儿身上穿的可不就是刘病已前年穿过的衣裳?那肩上撕破的一个口子还是他当时用针线缝上的。不用问,他马上猜到了女儿是如何混进宫的。“你用了病已的门籍?唉,你们这两孩子,怎么可以这样胡来?”

    许平君泪汪汪的看着父亲:“病已哥哥说今天守作室门的兵卫终于换了新人,他始终从没来过作室,所以这里的人也都不认识他。他之前把作室门到这里的路都画给我看了,虽然我还是找了很久才找到这里,但是……但是能够看到父亲,我觉得真的好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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