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轻悠悠的从门口踱了过来,“以前见你耐性极好,怎么今天这么急躁不耐了?”
平君听出太皇太后的弦外之音,怕她多心自己当了皇后就端起架子,忙道:“没有,只是这女子老问东问西,其实我是不识字,被她问烦了才说要回去。”
如意笑道:“又不是博士,不识字也是正常的事。”一瞥眼,目光落到许惠手上的手巾,不觉眉头一皱。
许惠急忙高举着把手巾呈上。
“早上还说找不着这手巾了,倒叫你翻出来了。”她接过手巾,冷淡的眉宇渐渐有了舒展,眼神也柔和了许多。
这几天如意便要搬去长乐宫去,所以宫里的侍女私下都说太皇太后心情不豫,就连瞧人的眼神都是冷的。
平君不知道要怎么接话,心中不安更甚,只得低着头不言不语。
如意端详着手里的帕子,似乎又沉浸在了遥远的回忆中,“这是昭帝的旧物,上面有他亲笔题的一首歌赋。那段时日他心情很好,我从没见他这么快活过,他去淋池赏荷,写下这首歌,命宫人彻夜传唱……”她的声音很轻,也很柔,温婉的唱出那个陈旧的回忆,也让平君从不安直接跌到震骇彷徨,“秋素景兮泛洪波,挥纤手兮折芰荷,凉风凄凄扬棹歌,云光开曙月低河,万岁为乐岂云多。”
万岁为乐岂云多……
幽幽的止歇了最后一个音,她宛若用尽了自己全部的心力,指腹轻轻摩挲着那双大雁,“如果我自幼也学女红,不知能不能令他更早快活些?”
平君心中一悸,全身气力像是猛然被抽空了。
如意将手巾整整齐齐的叠好,收入袖囊中,“以后我去了长乐宫,你还会来长信殿教我女红么?”
平君慌乱的点头。
“椒房殿就留给你了。”她笑得空灵缥缈,“他看不到的,我会替他看着。许皇后,希望你别让我们太失望。”
huáng鹄飞兮下建章,羽肃肃兮行跄跄,金为衣兮jú为裳。唼喋荷荇,出入蒹葭,自顾菲薄,愧尔嘉祥。
双飞雁,天南地北,偕首几回寒暑。如今双双投入了这寂寂未央,最终是否仍会是他人眼中的纯洁无瑕?
如意笑着转身,慢悠悠的踱出房,留下最后那抹孤单削瘦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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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下旬,长安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细沙一样的雪粒下了一整夜,到天明时,毛茸茸的雪花飞舞得满天满地。虽称不上银装素裹,凭栏而立也能稍许感觉出那种空旷幽远的美。
这样一个雪景,却是太皇太后动身回归长乐宫之日。如意听了一夜的雪,天不亮便起chuáng披了雪貂裘衣站在窗口看月景。这一看便是东方发白。
不等皇帝、皇后前来送别,她已下令起驾。
太皇太后法驾金根,车行三刻,当出未央宫门前,忽然停了。如意刚要相询,金根外隔着厚重的青帷,huáng门尖细的声音禀道:“大将军拜辞太皇太后!”
不等如意回神,车厢内随侍的侍女早取了貂裘替她披裹好,又塞了手炉到她怀里,然后掀开青帷。
雪花扑面从帷幕内chuī了进来,冰冷的空气涌入,瞬间迷花了她的视线。
霍光恭恭敬敬的站在金根下叩拜,她忙说了声:“可。”咽喉被冷风一呛,险些发不出声来。
霍光起身,逆着风雪开口,声音不高,却还是听得清清楚楚:“太皇太后这一回去,为策安全,是以在长乐宫特意安置了屯卫,由邓广汉任长乐卫尉……”
邓广汉,那是她的二姨父,也就是霍光的二女婿。
如意站在车上,轻轻缈缈的微笑,左眼却被一片雪花扑撞上,一阵酸痛后,雪花化作热泪滑落腮旁。
“大将军想得周到,有劳将军了。”
霍光身体微侧,指着边上十多名二三十岁年纪不等的女子说:“这些阿保做事稳重,可随太皇太后入长乐宫随侍,听候使唤。”
“多谢将军!”
霍光挥了挥手,当下阿保归入随从的队伍中去。原本替如意撩着青帷的侍女突然下了车,然后上来一名二十多岁的阿保,眉目清秀,举止果然谨慎稳妥。
如意往后退了两步,一直退到车壁上,车外霍光高声道:“光拜别叩首!”
青帷放下,她却觉得车内的空气一下子变得异常稀薄,几乎令她喘不上气来。
金根缓缓启动,在微微摇晃的车厢内,那名阿保跪坐在车门口,安静得犹如一尊装饰的陶俑。
“你……”如意勉qiáng挤出一个字,然后陡然发现纵有千言万语也早已无需再细细盘问,她颓然的低下头,眼角涩涩的发疼。
行路许久,终于进入长乐宫的宫门,马蹄声声砸在青石板的路面上,哒哒作响。
沉默许久的她终于说出了一句整话:“今年该满五岁了吧?”
对面的女人哑着声回答:“回太皇太后,虚龄已经六岁了。”
如意热泪盈眶,用力点了下头,难忍哽咽,“他现在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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