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发生的一切,她意识混乱,眼皮耷拉,记不真切了,只能感受到钟余把她放到了柔软的病床上。
随后,手背上传来轻微的刺痛,冰凉的液体从针管输到血管,她不适地缩了缩手,却被一只大手轻柔地摁在床边。
不知道从哪来的暖宝宝搭在她手边,暖意注入,身体不再呈蜷曲的防御姿态,放松了起来。
钟余看着因为发烧变得面色酡红的许若柠,她额头沁着汗珠,乌黑秀发贴在瓷白脸蛋上,两相对比,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饱满圆润的菱唇微张,小唇珠俏生生地缀着,嘴里不知道在呢喃什么胡话。
钟余微微附身,听见一句断断续续的“爸......你们别吵了。”
似乎就是因为这句话,昏睡过去的许若柠突然反应剧烈,不自觉地推开了被子。
钟余面带怜惜,捏起被子,慢慢地替许若柠掖好,不留一丝缝隙。
送来的洗漱用品到了,钟余去卫生间洗干净毛巾,打来一盘凉水,拧好后,搭在许若柠额头。
钟余一边处理着手头的文件,一边不断拧好冰冷的毛巾,物理降温过程虽然机械,可效果却显著。
指针转向半夜一点时,许若柠终于退烧了。
此刻的钟余已是身心俱疲,眼里泛起红血丝,他强撑着不睡,贪婪地看着许若柠的睡颜。
眼神描摹着她的五官,从远山长眉、微阖杏眼到挺翘琼鼻、丰润红唇,最后落眼于泛红的耳垂。
钟余来自于贫困山区,是大山里的孩子,生父不详,患有腿疾的母亲一个人把他拉扯大。
他早早就承担起该做的一切,上山砍柴,下水捞鱼,田里耕地,所有农活他都会干。
凛冬已至,山里温度骤降,湖泊结冰,覆着厚厚冰面,钟余的手不出意料地裂开了。
冻疮侵蚀着完好的皮肉,肿胀不堪,十分骇人,可小钟余并不在意,他只是在想感染风寒的母亲什么时候能好。
在他早间干活时,村支书找上他,乐呵呵地摸他脑袋,“咱村就你这瓜娃子最俊,等会和我一起迎接大恩人。”
走到村支书的办公室,钟余才知道许氏集团资助了他们村里所有的贫困户,而他,是来迎接这些爱心人士的。
上山的路并未修好,四轮摩托车扬起漫天飞尘,停在前方,从上面走下来养尊处优的一家人。
五岁的许若柠手里抱着个洋娃娃,好奇地打量着周围,充满着对未知世界的探求。
前几天,许若柠无意中看见了新闻对钟家村的报道,吵着闹着让许长安资助,“爸爸,他们好可怜啊,我们帮帮他们吧。”
对于女儿的要求,许长安从不拒绝,便有了今天来钟家村的行动。
村支书端来三杯上好的茶水,招待贵客,许若柠玩性大发,不想听大人们的谈话。
她看见前方坐着一个漂亮小哥哥,长相比她手里抱着的洋娃娃还要精致,打小就颜控的许若柠屁颠屁颠地跑过去。
她自来熟地扯着钟余的破旧棉衣,自我介绍,“哥哥好,我叫许若柠,今年五岁啦,你叫什么呀?”
小女孩脆生生的话语在耳边炸开,她身穿米白色名牌羽绒服,带着奶黄色兔毛围巾和帽子,珠圆玉润。
察觉到他打量的目光,她甜甜一笑,梨涡荡漾,像盛满了高浓度甜酒,不由得醉在她的笑容里。
钟余从来没有面对过这样的城市小女孩,他自惭形秽,不知道怎么和她相处。
他拽着袖子,结巴地回答:“我……我叫钟余。”是并不标准的普通话,还夹杂着乡音。
拽着袖子的动作使钟余露出了长满冻疮的手指,许若柠想要伸手摸摸,却被钟余躲了过去。
“哥哥,你手怎么了呀?”小奶音拖长着调子,好似裹着一股奶香味,黏糊糊的。
“没事,只是冻着了。”钟余怕自己的手吓着许若柠,躲躲藏藏,缩进了口袋。
“手手需要护手霜来保护,哥哥你肯定是没用护手霜,这个给你用。”
许若柠左翻右翻,从小包包里掏出一只柠檬马鞭草的护手霜,用胖嘟嘟的肉手递给钟余。
钟余没有接。
“哥哥,你再不接,我手都要举酸了。”许若柠嘟着嘴,佯装恼怒。
钟余还是无动于衷,气鼓鼓的许若柠直接把护手霜强行塞进钟余的口袋里,“不准拒绝,听见没!”
“谢谢你。”小钟余强忍着泪水,除了母亲之外,第一次有人这么关心他。
拿到护手霜后的他,并不舍得用,只是每次困顿失意时,都会闻闻那股柠檬马鞭草的味道。
钟余像只不断往上爬的蜗牛,脚步缓慢,过程艰辛,但日复一日的努力,让他攀越过大山,来到b大。
大学的日子平凡且忙碌,他在编程方面有着无与伦比的天赋,他开始创业,起早贪黑,博一个前程。
钟余大四那年,许若柠进了b大,被论坛推举为新一届的校花,两人合作主持了一次晚会。
她眼神清明,语气客套和他打着招呼,好像并不认识他,当时的她只是半大孩童,不记得很正常。
生性内敛的他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感情。
某次路过她宿舍楼下,看见一位衣着光鲜亮丽的英俊男孩捧着九十九朵玫瑰花,轻吻她额头。
多般配,是门当户对的爱情,从小在蜜罐里长大的女孩值得继续被宠爱。
而他,配不上她,他是为生计而奔波,在平凡里磋磨的穷人。
又一日,他路过酒吧街,听见他魂牵梦绕的声音,他急忙跑过去,打倒小混混后,他握着她的手飞奔到校门口。
他紧张得掌心发汗,牵手的时间像是他偷来的,事后,她无数次提出要在物质上感谢他。
他拒绝了,此后一门心思扑在事业上,他不想再次被她在物质方面施与同情。
现在,他建立起庞大的商业帝国,而她家破产了。
他想帮她,他想娶她,他想照顾她,不知道她会不会答应。
当许若柠抬起沉重的眼皮时,晨曦隔着窗棂撒过来,射到瞳孔上有些刺眼,嗓子干哑地说不出话。
钟余坐在床边的木椅上,他的身影被金黄灿烂的阳光勾勒得清俊挺拔,不似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