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药。”
男人下令,他哆嗦着手为他上药,有的地方已不再流血,白色的粉末撒在同样泛白外翻的皮肉之上,有的地方却依旧在流血,药粉撒上去又被血水冲走。
一定很疼,他看到男人因克制而绷紧的肌肉和攥紧的拳头,胡天索性心一横,咬牙将药粉快速撒上去,扯了干净的布帛为他缠紧伤口。
这一系列的动作做下来,他整个人却如同被泼了一盆水,脸上都的汗,好像他才是受伤的那个。
而明净川却从箱笼之内重新翻出一件黑色的衣衫穿上,防止血色洇出被旁人看到,自始至终没有再说其他。
也不用再说其他。
胡天不知自己是怎样浑浑噩噩出了这帐篷的,钱太医看他丢了魂一样,拉住他不住询问,却没问出一个字来。
他脚步虚浮的回倒存放药材的帐篷,噗通一声跌坐在一只箱子上,整个人如同痴傻了一般。
国师,国师只是个普通人……
这让从小到大对国师谜之崇拜的他有些不能接受,好像天崩地裂一般。
然而很快他又反问自己,为什么不能接受?
是谁将国师捧上了那至高的位置,是国师亲口说过自己是天人下凡吗?
若他只是个普通人,只是个肉体凡胎,那他又凭什么要不吃不喝为国祚祈福?
他又凭什么担负无法预测地动的罪责,背负所有的骂名?
他又凭什么不眠不休?带着重伤,与众人奋战在救人第一线?
凭什么?都凭什么?
鼠疫肆虐,连太子都被隔绝安置,他却日日监督疫情,督促救人,还要承受挚爱在自己眼前慢慢走向衰竭。
而他却厉声质问,你的仙丹呢?你的法术呢?
你不是能耐吗?你既有这通天的本事,为何还要为难我们这些大夫?
可他终究只是一个凡人,他没有仙丹,没有活死人肉白骨的本事,他自始至终只是一个被奉上高位的凡人……
想通这一点,胡天竟天马行空又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他虽进宫没两年,但也知道陛下病情反复,太医院束手无策,陛下常常因为不能吃到国师的仙丹而大发雷霆。
作为医者,良药和仙丹虽都是救人性命的东西,但他们却从骨子里不认可仙丹。
炼制仙丹所需药石与他们所学的理论相悖,但大斉国君历来都有吃丹的习惯,兴许在他们未知的领域,这仙丹真的可以助活人长寿,能帮死人飞升吧。
胡天在帐篷里不知坐了多久,直到自己的老师钱太医实在忙不过来唤他去帮忙,他才出去。
钱太医虽然没找到鼠疫的源头,但找到了第一位感染鼠疫的灾民。
是个孕妇,身上有多处被跳蚤叮咬的痕迹。
这个孕妇自然没能活下来,在她之后,还有许多人也都因此感染。
这段时间官兵一直在多处艾熏跳蚤,熏的人都有些受不了。
钱太医让胡天过来就是让他帮自己确认几株新的药草:“晒干之后熏蒸,应该比艾草好一些。”
“老师,徒弟想要试试给邱三姑娘重新配药。”
钱太医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扭头看徒弟一眼,略有些不解:“国师大人跟你说了什么?可是以性命做胁迫?事已至此,你我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没有,老师,徒弟想再试试,您不是说,三姑娘身上并无跳蚤叮咬的痕迹吗?”
“可你也要知道,若是接触过染病的病患,也有可能会被传染。”
“为何三姑娘身边的丫鬟没有被传染?”
“每个人的体质不同,三姑娘娇生惯养,更……”
“我要再试试!”
钱太医知道自己这个徒弟认定了什么轻易不会改,只得无奈叹了口气:“若是人没救回来,国师怪罪,后果不堪设想啊……”
胡天点头应下,又快步去往邱玉珂所在的帐篷。
二婢守在门口不让他进,他只得高声叫道:“大人!国师大人!下官求见!”
在得到明净川的允许后,二婢才放他进去。
大斉国师依旧坐于榻上,将昏迷不醒的人拢于怀中,神色凝重。
“你又来做什么?”
“下官想来为三姑娘诊脉!”
明净川这才转头看他一眼,胡天只觉得那双眼睛满是凉意,心底亦有些不安,唯恐他会说出你师父都不行,你来有什么用?
但出乎意料的,他竟同意了。
便上了前去,指尖轻轻搭于邱玉珂的腕上,细细感受着她皮肉之下轻微的脉动。
脉象确实和其他鼠疫患者一样,但却又有些不一样。
“敢问大人,三姑娘身上确实没有任何叮咬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