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说啊,”姜二哥笑嘻嘻地揽了少东家的脖子,“你个小娃娃不知道。我跟你讲这事情可精彩了……”
一行人聊着焰清观主八卦的各种版本,一路来到了山腰的别院。刚转过路口,大武就瞪大了眼睛:别院外的空场上秘密麻麻地躺满了流民。孩子的啼哭声,病人的□□声、汉子的咒骂声形成了诡异的和弦。
几个牙婆样子的人点着灯笼不停地在人堆里搜寻着猎物。每当他们蹲下身和地上倚着的人说几句话,多半会美滋滋地收获一张纸。接着便是幼儿声嘶力竭的哭声,或是小姑娘的痛骂,也可能是少年认命的叹息。
就这大武愣住的一刹那,一伙壮汉明火执仗地闯进了人群,扛起了两个年轻的姑娘就直接进了旁边的林子。没人劳心去下什么结界,也没有人对这事儿有任何反应。两个女孩子的哭喊声很快就化入了寂静的夜。不久树林也静了,一切仿佛都没有发生过。
“这,怎么能……”大武指着树林刚要嚷出来,就被几个镖师捂了嘴快步进了屋子……
“你就别想了,夜寒心如果也凉了就没救了。”姜大哥给院子里久久不愿去睡觉的大武倒了杯热水,“犯了罪、逃了籍、除了族谱……反正只要三年没有人帮忙去户籍官那里报人头税便就是不入流了。不入流不算国民王法不佑,一般也就几十年的光景,能被买走有个身份真的算是造化了。”
“可那俩姑娘!”
“这算什么啊,被贵族糟蹋了的小户姑娘河底不知沉了有多少。老东家没敢让你走过夜镖,自然不知道奉圣的夜有多刺骨。不入流除非自己犯法,出了什么事官府都不会管,按律也不必管。刚刚的事情,我们路上见多了,瘦弱些的少年都有被捉去的。
阴阳相生,灵界尤其重这样的平衡。可不少贫家生了女儿就跟盆里溺了,绝了地阴,旷夫自然越来越多。咱们俩都是天生的男身,都懂的。谁敢去惹他们基本就是个死。
你真去了也救不了人,他们也要脸面,事后都会下死手的。大前年我倒听说过一个活下来的,没几天也发疯投了井,对他们这些不入流来说倒也算是一种早些解脱的法子。你要是实在觉得想做点什么,明天早上我陪你把她俩的尸首葬了,也算是让他们最后有一份尊严了。”
姜大哥拍拍还在倔强的大武,拉着他回屋睡觉了。第一次见识到奉圣黑夜的大武失眠了,看着窗台上的蛛网久久不能平静。
一只闪着银粉的夜蛾撞在了网上,挣扎了许久都脱身无望,反而引来了角落里的蜘蛛。夜蛾的翅膀隐隐透出一丝灵气,似是快要得灵的关键期。蜘蛛则好像是在玩弄猎物一般一步步挑动这蛛网,夜蛾奋力逃命却被缠得更紧了。就这样蜘蛛轻松地缠住了她,她也似乎认了命。
就在毒牙刚要下口时,夜蛾竟运用可怜的一点灵智,吐出汁液吓了蜘蛛一个机灵。本来已经准备看着蜘蛛了结夜蛾的大武感觉被醒世洪钟敲醒了一样,伸手一下捏过了夜蛾。
“明知必死之命还要试一试,给自己多一点活下去的时间。这大概就是咱们的缘分吧,有缘自然不能看着你出事。立冬了这夜太冷了,我怕心也冻上,更怕心冻木了。你在盒子里陪陪我,我助你得灵可好?”
说完,大武施法解下夜蛾身上的蛛丝,又扎破手指喂了夜蛾一滴血。见夜蛾缓了过来,灵气也更强了一些,便心安理得地将蛾子收入了手边的小藤盒。
山中的日子相比州府的热闹,绝对是无聊到家了。快入冬了,本来应当空荡荡的别院因为征兵的原因倒是有不少壮年兵户来住。
几拨人本来也不算同乡,但百无聊赖便开始伙着打山货。渐渐熟了,打牌、吹牛、分享一下各种段子成了每天唯一的功课。
从没离过家的大武,在这些老江湖眼里,妥妥地被当成雏儿,成了日常被嘲笑的对象。镖师们也不敢太多回护,怕自家少东家更遭排挤。
大武心里别捏,但也知道自己就是空长了个大个子,根本没什么可以炫耀的本事。倒也不稀罕天天听他们讲些荤段子取乐。只是日日坐在门口,逗着盒子里的夜蛾,也冷眼看着外面的无间地狱。
大武冷冷地看着牙婆开始白天来挑人,随着流民越来愈多,价儿也越来越低。甚至有小女孩儿抱着牙婆的腿哭着为自己求个奴籍的活路,而直接抢人画押的也开始多了起来。
随着上阵的日子越来越近,来抢人的汉子也更多了,甚至几拨人还会打起来。反正大家都心知肚明马上要上阵送死,还顾什么脸面,谁也没必要借着夜色遮掩了。
只有观里来施粥的时候,这里才能暂时恢复世间的样子。可当观里的人走远,无间地狱便再次降临。
大武埋的姑娘、少年在树林里连城了排,但他还是每日默默地来收捡尸首。他知道自己不敢出头,为了同行人他也不能如此。来埋人,至少心里能好受些。
直到有一天,大武刚收了铁锹。一包东西竟从树后丢给了自己,一抬头只见一条桃红的绸带系着乱蓬蓬的头发像小兔子一样跳动着离开了。
大武弯腰打开荷叶包,竟是一块新鲜的蜂蜜。望着已经消失在树丛中的姑娘,大武啃着蜜糖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