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遇急，速回。”

    五字简洁至精，却核弹也似轰入夏馨澜的眼帘。from那栏名讳竟是属她一年都未联络的堂弟嘉扬。

    晚自习铃一打，那群青春期在笼外的飞鸟便忙不迭遣散着归巢。正啃零嘴的同桌闻声草草收一下残局，摊开数学题日常哀嚎命运不公与智商不济。

    亏她事前还打得好一手小九九，这名存实亡的老师坐班晚自修，前两节课刷作业，末一节以书为抵御写个文倒不至于落二话。哪知这个堪称无缺的美妙晚间文学蓝图，为一条讯息所破。

    还是这小子搞出的幺蛾子。

    她瞟顾周遭，得知没人意她，便欠下身一通噼噼啪啪。

    “怎么？白眼狼回心转意了？”

    尔后略略一忖，毕竟一年未联系一来就口不择言非她风范，但又转念，这话将自己这几年来的懑慨表达得尽是淋漓，倒也不失为一个方式。

    惜字如金也就算了，还那么命令的语气，他以为他谁。

    正当夏馨澜划开短信意欲砌基自己文学大业之际，又一条讯息以洪水猛兽之状袭来。

    “速回。现在你家这个样子估计得招来物业。”

    夏馨澜一个激灵，肘部撞掉同桌几只自来水笔。

    “发什么神经？”同桌自符号函数中抬首，唇角还挂着一绺儿辣油怒目而嗔，压声线低吼道，“真不怕死啊值周老师外边巡查呢！”

    夏馨澜顿了顿，未作言答，不由分说立身便闪出后门。

    “不好意思了，恐怕我今天，”她扯了扯嘴角，搪塞似地说，“不能再陪你愉快摸鱼了。”

    少顷她拿了请假条再次带上门，把最终一瞥奉给那个空位。

    夏夜七点，昼沉得悠悠。枔城不愧位于江南，空气里都润着丝缕泛泛水汽。道边眺去，川流裹着人群波光陆离。暮光向天神请缨，正邀千军万马下凡相会人间。远处古城残迹仍存，那老屋和矗立云里的高楼根本格格不入，乍眼观去，不似人间。

    夏馨澜仰视那得力干将晚霞，深呼吸一口，欲排尽无限少年强说愁的怅惘。

    在别人眼里她就是个无病呻吟的正值青春期迫害症，在她眼里一切一切随时光老去越发异常庸俗。她在我笑世人看不穿的井底里自怜，不知是自卫心底那座空城还是对现实怨天尤人。她承认自己确乎是个古怪异常的女孩，自诩内心高人一等却又过分执着人际与命运。

    这就是所谓孤独症患者吧，在中二和真正孤独间徘徊，夹缝中灰色地域，还偏偏带点青春狂躁所谓轻狂。

    还记得堂弟完颜嘉扬也是个青春期孤独症。他的姓氏来自奶奶，复姓总给人一种不可参透的神秘。而这股神秘恰恰也印证了他的孤寂。对自己的未来无所适从，就像那黛瓦房屋一般，他于整个世界都格格不入。

    大概五六年前，夏馨澜和嘉扬近乎相持几年形影不离。叔叔外出创业打拼，便把嘉扬委托给奶奶，在奶奶家起居，而奶奶家又和夏家同一个小区，独生子女夏馨澜就耐不住寂寞，便顺理成章担任起陪伴堂弟这个重务，责无旁贷。

    那段日子，多么美妙，二人无话不谈，笑到地覆天翻，甚至被窝里睡觉手都紧握一起。原本清寂的爷爷奶奶家，也因二人入住而其乐融融。

    但也正是那时候起，叔叔到处借债不还，开了家建筑公司江河日下成了僵尸企业，婶婶家庭主妇当得倒快意，全然不顾，置身事外。叔叔三年前来把嘉扬接走，又四处碰壁，逼入绝境奈得只好向家里人开口。却秉性难移，对家人照样赖债不还，亲朋关系一日日愈发焦灼，加之母亲与婶婶之间积怨日久，终于去年除夕夜一触即发。

    夏馨澜仍觉得婶婶那副阴阳怪气妄自尊大清晰如昨，老人进了屋装腔作势头也不抬，吃到一半突然把三只红包向桌上一丢，浓妆的脸上更粉抹一层满腔不屑。她惊怒之下强压大为光火，腹诽竟有如此不可理喻之人，借钱欠债还敢那么嚣张。令她另外心寒的是嘉扬，拿着只手机“从一而终”，愣是正眼没给任何人，一言不发。

    那餐年夜饭，不欢而散。

    翌日下午，婶婶晒出了出国旅游的朋友圈，还带了条狗。

    夏馨澜得知后，唯有嗤笑与奈叹。

    往日的情谊击得粉碎，罪魁祸首却是貌似永远幼稚行事的长辈。

    明明是至亲的人。

    夏馨澜只觉书包越负越重，不知何时路灯黄空气里飘起雨来。

    夏季连雨也昏昏沉沉的，骨子里却仍透着股不服输之顽劲。正处cbd的广场上人渐稀疏，霓虹耀街，炫亮不过是嘈杂过后更甚寂寞的世界。几个轧马路的被酒灌了一晚，更有甚者大放厥词，但终被汽车引擎湮没，再无生迹。

    就像人之于世界那样，你不一定能证明你的存在。

    夏馨澜身为资深文青一直坚信，夏夜的雨是最能涤荡万物尘芥的，其来势凶猛，冲刷天地，万物蜕变。暴雨也是个过去的守丧人，身穿黔墨色礼服，面无表情地把以往向火坑里推，还不带烧纸钱。

    隐约可鉴上头叫骂之声时，夏馨澜已无力弯腰揉发紧的腿，只得揩揩濡湿的鬓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