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风月影无言以对，只能无赖的说：“懒得理你！”

    其实她说的“懒得理我”那也只是一句空话。我们根本没有真正说过一句话，一切都是精神在沟通。只要我心念微动，我和风月影就会在潜意识里毫无障碍的交流，所以并不是她说不理我就能够不理我的，除非因为某种原因我们之间的精神联系被隔绝了。就好像她所说的那样，我走进了曾经的记忆，那是她不存在的空间，也许那样她就无法与我沟通了。

    桃树林上空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我依旧被困在这方小小的桃树林里。好在我只是一缕比灵魂更加奇怪的存在，寒风破体未伤暖，冷雨穿身衣犹干，一对小鸟在我头顶的树梢上低语，两只松鼠在我脚边的树洞里打颤，任凭我在他们之间飘上飘下随意查看，这些生性胆小的动物竟浑然不觉，这方世界里的一切果然对我毫无作用，我的存在这方世界一无所知。这种感觉就好像是一个观众坐在超维电影院里观看一场三百六十度全方位立体式的高清晰电影，我完全可以看清楚电影里发生的一切，但我对于剧情的发展毫无办法，电影里的人和事物却完全不知道我的存在，他们甚至根本想不到自己只是一场电影。

    其实人生有时候何尝不是如此，每一天都像是在上演一场又一场的好戏。我们不厌其烦绞尽脑汁的谋划算计，到头来谁知道是哪一位观众在欣赏我们导演的一幕幕剧情。我是个孤独的观众，静静的守在桃树林里，听雨打桃枝、看日落黄昏、嗅满树果香、即不见来者、也不见古人。哗啦啦啦的细雨越来越大，天也越来越黑。

    这一夜，狂风骤雨、电闪雷鸣。大约三更过后，滂沱大雨渐渐奚落。桃树林外一群头裹白布，手持砍刀钢叉的汉子衣衫褴褛满身血污，狼狈奔逃慌不择路的冲进桃树林。这群汉子都穿着明朝百姓的粗布素衣，看不出到底是土匪还是落难而逃的乡民。他们逃进桃树林就在我的身边扑倒在地，借着大雨和夜色努力的隐藏自己。

    我抱着看电影的心态，不以为意的坐在这群大汉的中间，我清清楚楚的看见这里的每一个人的一举一动，但是这群人根本看不见我。风月影说的没错，我在这里只是空气，甚至连空气都算不上，因为对于这方世界我的存在毫无意义。

    “终于有了人气！我该走了，你好自为之。”风月影的声音带着一丝幽怨在我耳边响起。我抬头看见那片空间裂纹正在慢慢的愈合，于是漫不经心的回了一句，“慢走不送！”

    “哼！没良心的家伙——”风月影的声音随着空间裂纹的消失渐渐地变弱，最后跟着那片空间裂纹彻底消失不见了。我知道风月影暂时应该不会烦我了。

    “有什么情况没有？”黑暗中有人高声探问。

    “这边没发现叛民？应该是朝城南逃了。”前头一个探子站在桃树林外回话。一队人马在桃树林外停了下来，窸窸窣窣的过了片刻，一片嘈杂的脚步声响起，那队人马朝着另外一个方向疾驰而去，渐渐地消失在夜色里。

    “守城大哥！”身边突然有人小声的叫了一下，听见远去的人马终于没了响动，一个魁梧的汉子站起身来召唤：“念祖，安排两个带刀的兄弟警戒，其他人都过来。咱们商量一下接下来的对策。”

    大概有二三十个黑影迅速的朝着我所在的位置聚拢过来，有人垂头丧气，也有人满腔义愤，甚至有人直接从我的身体里穿过，但是我守着作为观众的本分，浑不在意的冷眼旁观。就听见走在最后一个黑塔一般的壮汉气的大骂：“妈妈个霍皮，中了李成栋那个屎痞癞子的奸计了。”

    “守城大哥！接下来我们怎么办？”人群里有人征求意见，那个魁梧的汉子略一沉思说道：“侯豫瞻的计谋是夜袭清狗大营，摧毁红衣火炮，斩杀狗贼李成栋。如果不是浦嶂这个混蛋提前告密，我们也不会中了清狗的埋伏前功尽弃。”

    “哎！浦嶂这个卑鄙小人背信弃义不得好死。”人群里传来一阵阵咬牙切齿的咒骂。突然有人惊叫一声：“不好！镇守北门的就有浦嶂的几个兄弟和故交，他们会不会里应外合。”

    一语惊醒梦中人。大家纷纷低头窃窃私语，这群汉子里有人压不住心头怒火，已经扯着嗓子骂开了。

    “兄弟们！大家听我说一句。”这时候那个魁梧的大汉对这群人说：“眼下只有两条路可以走。我想听听大家伙的意见。”

    “哪两条路？”有人急不可耐的询问。

    “守城大哥，你就说吧！甭管是几条路，只要你想好了算计。你让我们咋干我们就咋干。”那个好像黑塔一般的汉子瓮声瓮气的回答。

    “好！有念祖兄弟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那个被叫做守城大哥的魁梧大汉环顾众人，朗声说道：“现在李成栋的红衣大炮日夜轰城，北门的守卫又有汉奸浦嶂的内应。所以事态紧急，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第一条路是直奔北门，通知守城的兄弟控制浦嶂的内应，夹击清狗。此为下策。”

    “那上策呢？”有人问。

    守城大哥继续说：“第二条路就是调头杀回清军大营。”

    “杀回清军大营？那不是自寻死路吗？”人群里嘀嘀咕咕的一阵骚动。守城大哥接着解释道：“现在清狗对我们围追堵截，同时集结兵力攻北门。那么火炮营和中军营一定空虚。如果我们杀个回马枪，直冲火炮营和中军大营，必然可以重创清军。此计虽然凶险，却为上策。李成栋万万不会料到我们有胆量从他的眼皮子底下溜过去偷寨劫营。只要拔掉了清军的火炮营，我们就有机会杀李成栋，杀浦嶂。”

    “那还等什么？杀李成栋，杀浦嶂。”又是那个好像黑塔一般的大汉瓮声瓮气的鼓噪起来，于是这群人一起跟着喊了起来：“杀李成栋！杀浦嶂！”

    “好！”守城大哥站在众人中央高声宣布，“如果大家都同意，咱们现在就调头直扑火炮营，杀他个回马枪。”

    “同意！同意！同意！”

    就在大家七嘴八舌的勉强统一了作战部署。搜的一声，一支冷箭射穿了一个正在呐喊的汉子的喉咙。那个汉子仰面后倒、血花四溅气绝当场。人群一阵慌乱，只听见桃树林外马蹄声声人影攒动，几百名紧拉弓弦的清兵已经将小小的桃树林重重包围。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叫嚣着：“谁要杀我呀？”

    “浦嶂！你这个王八蛋，我要宰了你。”那个好像黑塔的汉子刚要冲出去，被那个守城大哥一把拉住。

    “孙念祖！想杀我呀——你等下辈子的吧！”那个叫浦嶂的人从桃树林外缓缓走进来几步，远远地我看这个人身材矮小、佝偻丑陋。他满嘴黄牙、两腮无肉、耳大如扇、鼻大如蒜，一双三角眼叽里咕噜乱转，贼眉鼠目的在人群里寻找，看见那个守城大哥就裂开嘴讥笑着说：“黄守城，总兵大人说了。只要你认罪伏法，留你一条全尸！”

    “浦嶂你放屁!”黄守城慢慢走到人群前面，对着桃树林外一个骑在马背上的清兵统领高喊：“李成栋！你听着。我嘉定黄家满门忠义。只有站着死的英雄，绝对不会出你这样的三姓家奴，汉奸走狗。”

    “浦嶂！贼子！你不得好死。”那个好像黑塔的汉子冲出桃树林，一边挥刀一边大骂：“浦嶂！贼子！我孙念祖就算死了做鬼也要找你报仇。”

    “放箭！”坐在马上的李成栋一声令下，四面八方箭雨横飞，虽然明知道这个世界的一切都与我无关，也根本伤害不了我。但是当这些冷箭穿过我的身体，我还是产生了莫名的恐惧。

    一盏茶时间，一群活生生的汉子尽数死于乱箭之下，血涂满地、骨肉狼藉。桃树林里横七竖八的躺满了死尸，只有黄守城的尸体紧紧依靠在一棵桃树叉上依然站立着，浑身上下插满了箭羽变成了刺猬。

    李成栋穿着盔甲长靴，踏着满地死尸一步步走来。只见他四十多岁、长方脸，颧骨略高棱角分明，鹰钩鼻子四方口，浓眉大眼，额头剃的光光亮，中褐色头发梳了一条不太雅致的大辫子，最特殊的是他满脸红色的胡茬儿。虎背熊腰披甲握刀，龙行虎步来到了黄守城的尸体前，缓缓地抽出腰刀，高高举起。

    “成梁吾弟！哥哥今天要为你大开杀戒、报仇雪恨。”李成栋怒吼一声，手起刀落黄守城的脑袋滚落在地，血溅桃树林。

    从小到大没见过杀人，突然之间看见死了这么多人，虽然知道这里就像看电影一样，但是我心里还是很害怕的。于是我躲着那些满地流淌的鲜血，居然就这样走出了桃树林。

    看来风月影没有骗我！这方世界里的结界解除了，我真正的融入到了这方世界里，我所传承的曾经的记忆里。

    就在这时，我听见李成栋嘶哑的高声喝令：“众将士听令：高高挑起黄守城的人头。全力攻克北门、屠灭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