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佳回答：“好！”

    风平浪静，一切仿佛已经过去了。

    他启动车子，前往老马家酱牛肉那条巷子。

    逸云巷是本市知名的美食街区，是一条具有清真特色的街巷，街边各色食肆和摊点云集，其中不乏当地人认可的老字号小店，比如老马家酱牛肉。

    到达逸云巷，可以走西街，也可以走书院街，夏峻选择了书院街，经过袁晓雯的剪纸店时，他开得很慢，朝那边瞥了几眼。

    剪纸店店门紧闭，看起来袁晓雯并不在。她最近在忙什么呢？是不是又去国外参加交流会议？怎么也没有发朋友圈？他暗忖着，慢慢地驶离了。

    就在这时，一个男人忽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冲向剪纸店的门，先是狂拍大门，粗暴大喊：“袁晓雯，你给我滚出来，我知道你在里面。”

    夏峻心里咯噔一下，停下了车。只见那男人拍门砸门仍不解气，后退一步，然后使劲全身的力气，狠狠地踹在门上。

    书院街使用的是统一的木质活板门，男人踹了几脚，感觉门板摇摇欲坠，有几个附近的商家和路上指点围观，这时，有一扇门板忽然打开了，一个女人犹犹豫豫地探出头，无奈地劝道：“别闹了。”话音未落，只见男人一把抓住她的头发，拖出了门外，叫嚣道：“我看你能躲到哪儿去？”

    那个女人正是袁晓雯。她挣扎着，也被激怒，挣脱着，推搡着，怒斥：“你闹够了吗？我们已经离婚了，我没钱给你补窟窿，我还要养孩子的。”

    “我不管，你出名了，你风光了，就想把老子甩了，做梦。”男人叫嚣着，一把抓住袁晓雯的衣领。

    夏峻马上下了车。

    四下里这么多人围观，袁晓雯倍感颜面无光，企图挣脱逃回屋内，却被男人一把拉回，狠狠地推倒在地，拳头落下来，面目狰狞地怒吼：“卡给我，快点！今天是最后一天了，你想害死老子啊？”

    夏峻沉默着，疾步走过去，一把拖开那男人，一拳抡过去，飞脚踹出几米外，男人趔趄地跌倒在地，定睛一看，见是个身材高大的陌生男，顿时气焰矮了三分，但仍虚张声势地站起来，像抓住了天大的把柄是的，冷笑道：“好啊袁晓雯，这就是你那奸夫吧？狗男女，不得好死。”

    话音未落，夏峻的一记左勾拳呼上他的脸，右手虽然还没有完全康复，但左手运用自如，健康有力，拳头巴掌行云流水，前夫的脸一片惨灰，又泛了红肿，声音有点发颤：“你，你谁啊？你和她什么关系？”

    夏峻一整天心里憋着一团火，正无处泄愤，这小子撞上了枪口。他是谁？他只是一个路人，一个没有方向，没有位置，没有工作，没有收入，没有应酬，只配穿大汗衫大裤衩，连儿子都瞧不起的中年男人；他和她什么关系？陌生人？朋友？师徒？他也说不清，他只知道，哪怕袁晓雯只是一个陌生人，此刻，他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他的拳头落在那男人身上，伸出左手，指着他，如同一把愤怒的手枪，义正言辞地说：“我，路见不平，见义勇为，老子是大侠，打的就是你这期小凌弱的怂包。”

    明明是暴力事件，吃瓜群众听到这话，有人绷不住偷笑起来。夏峻火力太猛，男人见势不妙，打算逃，口出恶语：“袁晓雯，算你狠，你等着！”

    有人报了警，警察来了，谁也走不掉了。袁晓雯平日待人友善，人缘好，围观的群众七嘴八舌地给她作证，前夫三番五次来骚扰，向她勒索钱财，袁晓雯为躲他，都关张了多日，不料今日刚刚回到店里，就被对对方堵上门来。

    “多亏了这位大侠。”有人替夏峻作证。

    夏峻虽是路见不平，此刻却后知后觉地脸红起来。

    袁晓雯眼神复杂地看看他，又看看前夫，叹了口气，深觉羞耻，低下头，忍不住默默地垂下泪来。

    三人被带去派出所做笔录。

    前夫虽被教训了，但伤得不重，只有一些红肿，在警察面前，也彻底灭了嚣张气焰，承认他和袁晓雯早已离婚，因自己欠了小额贷还不上，才来纠缠骚扰她。袁晓雯只觉丢脸，把脸转向一边，默默流泪，一言不发。

    夏峻虽是见义勇为，但打伤了人，警察沉着脸，一脸正气地教育他：“他打人不对，你出手制止制服，那叫见义勇为，再继续打，那可就犯法了啊！”

    “就是就是！”前夫哥急赤白脸地站起来。

    警察转头呵斥：“安静，你激动什么啊？”

    就这样教育威慑加安抚，和稀泥调解了一番，双方互不追究，做完笔录了事。前夫哥怂了怕了，马不停蹄地离开了派出所。小警察望着前夫离开的背影，回头来对夏峻悄悄竖大拇指，咬牙切齿小声说：“打女人的男人，就该好好教训，兄弟你这拳头不行啊！”

    夏峻诚惶诚恐，以为自己听错了，伸出自己的右手，迟疑道：“这手，受过伤，使不上劲儿。”

    在座的人都笑了，一直没说话的袁晓雯也绷不住，转过头，噙着眼泪，轻轻地勾动嘴角，笑了。

    夏峻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袁晓雯和他一前一后走着，走了一段，她才低声说：“让你笑话了。”

    “遇事别一个人扛着，给家人，……”他顿了顿，补充道：“或靠谱的朋友说说，一起想想办法，也许就解决了。”

    她抬眼看了看他，苦笑一下，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两人沿着路灯朝前走，谁也没说去哪里，过马路的时候，他问了句：“回哪里？”

    “回家。”回答完这句，袁晓雯下意识地又补充了一句：“春临路，春临小区。”

    春临小区不远，就在附近。他与她步行先到书院街去取车，送她回家。

    袁晓雯情绪低落，一反往日的和颜悦色恬淡笑容，一路上都默默无语。夏峻先开口：“我以为你去外地开会参展，或者旅游去了。”

    她答非所问，想起他的手来：“手，好了吗？”

    他活动活动手腕，讪笑：“前几天才拆了石膏，还要多注意。”

    她想起他刚才的见义勇为，略带揶揄的口气：“你刚才，不仅是见义勇为，其实也是正好遇到个出气筒，发泄口，对吗？”

    一种被人看破秘密的羞耻，让夏峻再次讪笑，他调侃道：“看破不说破，还是好朋友。谁的生活不是一地鸡毛呢？”

    暑气散去，道旁树影幢幢，迎面吹来一阵凉风，她慢下了脚步，语气平和：“这段日子，我把自己关在屋里，也想了很多。审视了过去那段婚姻，有一段时间，我也曾怨天尤人，像祥林嫂一样，逢人就诉说不幸，控诉对方的劣迹恶行，博取理解，支持，同情，获得一种变态的满足，这样就真的能够释怀，能够解决问题，能够让以后更好吗？”

    “这种操作，人性使然，人之常情。”

    “审判别人很容易，审判自己，却是最难的。当一段关系出现问题，我们应该对自己有个客观的审判，不揽自己没犯的错，也不推卸自己犯过的错。”

    夏峻有点困惑地转头看了看她，迟疑道：“你是女人，其实不必苛责自己。”

    袁晓雯自嘲般笑了：“很圣母，是吧！但是，为了以后过得更好，这是一个理性的人应该做的。”

    “那你自我审判的结果是什么？

    “人渣是有，但真的是人之初，性本恶吗？那些出轨的男人，为什么有的人在这个女人这里，是十恶不赦的渣男，在另一个女人那里，却是温柔体贴的暖男，吾之砒霜，为什么是彼之蜜糖，为什么一个人一开始勤劳肯干，踏实顾家，最后就不务正业，游手好闲呢？成熟的人，应该多想想为什么？可能是这个被辜负被欺骗被轻慢的女人跋扈，粗鲁，野蛮一步步推开了那个好男人，可能是这个女人软弱，善良，容忍度高，底线低纵容了坏男人，激发了人性的恶。不去想这些，蠢女人永远不会成熟，强大的。”

    夏峻颇感意外：“你这样讲，那些女权主义一定会批评你的，怎么可以啊？肯定全是男人的错啊！”

    “其实不光是讲我自己，自我反省，无论男女的，你也一样。从前老婆爱你，孩子崇拜你，是因为你是你，现在不再仰视你，可能因为你不再是你。你郁闷，你失落，你摔盘子，吹胡子瞪眼，发脾气，都无济于事。你也一样，需要反省。”袁晓雯意味深长。

    “知道了，老师。”夏峻不知不觉，反倒被袁晓雯的一番话点醒了。

    既被戏称为“老师”，袁晓雯便想起他们的师徒缘来，随口关心他的学业，赞道：“你最近做的菜很不错，继续努力。”

    “老师教导有方吧！”两人轻松地开起了玩笑，夏峻想到袁晓雯一直也在关注他的朋友圈，就想起了x音号上那个叫“姑姑”的粉丝，便随口问了句：“你是不是关注了我的x音号，我每天也在那个上面发做饭的小视频的。”

    “没有啊！你没告诉过我那个号码啊，等我回头注册一个，关注你。”

    夏峻这下倒困惑了，那个天天给他送鲜花点赞刷礼物的“姑姑”是谁呢？

    从书院街开了车，送她回家，很快到达袁晓雯的小区，他送她到楼下，送佛送到西，鉴于她的前夫是那样一个莽夫，他在犹豫是否陪她乘电梯。

    袁晓雯看出他的担忧，轻松地笑笑：“没事，放心吧！我们小区治安挺好的。”

    夏峻点点头，还是有点不放心，袁晓雯莞尔，低声说：“我告诉你，今天那个报警电话，其实是我提前打的，我了解他的弱点，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经过今天这一遭，他不敢了。”

    懦弱和勇敢，智慧和愚蠢，往往一线之差。夏峻望着这个女人，觉得自己的一切担心都是多余的了，女人在跌倒后爬起来的那股力量，在哭过后流露出的那份坚定，让人相信，她们可以所向披靡。恰在这时，一个保安正好要上楼巡逻，袁晓雯便与夏峻告别，和保安一同乘电梯。

    回去的路上，夏峻想起袁晓雯的话，自省，他要好好自省，到底哪里有了问题。回家后停好车，两手空空地上楼，他才恍然想起，说去买牛肉，这事忘了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