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臻一路都困得厉害,身旁坐着宁砚奚也未觉拘谨。左右他也不爱说话,身上若有似无的沉水香反而让人安了神。
马车在河邬街停下,沈臻掀开帷幔,搭着车沿跃下马车,才被冷风吹得清醒了些。径直走到西门口,手抓着门上的圆环,本是想敲几下的,可只稍稍用了一分力敲下,这门却开了。
心中略觉诧异,但还是顺势推门进了府,又见门口的马车转了向离开了河邬街才轻轻合上。
门内沈臻手覆在门闩上,顿了片刻。
现下已是亥时,这西门都应当落锁了才对。而且沈府偏门的管事向来细谨,万万不可能漏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深秋的夜静谧,微弱灯影隔着院门打在花坛边。
沈臻松开了手,任那门闩悬在一旁。
正打算往回主院走,便听见一阵小跑的脚步声从园中而来,匆匆往偏楼而去。
沈臻轻着步子直行过了穿堂,进了偏楼的侧屋,正好见那人走进来。
西门管事闻声也披着件长袍走出来,一见面便说道:“香禧姑娘,怎么还特意跑一趟。那门我已经开着了,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香禧有些气喘吁吁,叉着腰呼了两口气,“我再来看一眼才放心,顺便来同你说一声,今夜之事万不能同他人说起。小姐千叮咛万嘱咐,你可别犯糊。”
“知道知道,咱们西门的就是西麓园的人,自然是都听六小姐的。这六小姐说了什么,那自然是做什么,半个字儿都不会往外吐的…”
“行了行了,我去西门候着。”香禧不耐地挥挥手,“你先回屋,半个时辰后记得去落锁。”
“香禧姑娘可要掌个灯?”管事道。
“不用。”香禧边说着又走回来从袖子里掏出一银锭子塞给管事,“小姐赏的,收好了便退下吧,不到时辰万万不要出来。”
掌事笑眯眯地收下银子,立马转身回了屋,合上门熄了灯。
偏楼里又恢复静悄悄般。
沈臻就近寻了张背椅侧坐下来,脑袋斜靠在椅背上,原先的困意了却了大半。
回想香禧这些日子的举动,确实有些遮遮掩掩的意味。
以往没太在意,大体是因为梅姑姑。
幼时沈臻没有说话的权利,也管不好这偌大的园子,所以祖母让梅姑姑当了西麓园的总管事。她心是向着埕秀院的,这点凡是拿着眼睛在看的都清楚。
但这也好,自己可以一直装着糊涂,做事事不问状若懵懂的六小姐。
而且这西麓园虽礼数差了点,但有梅姑姑在也万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可眼前香禧也着实倒霉了些,假传命令还被自己撞见了。单看她一副熟稔于心的气势,恐怕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而且出手如此阔绰,倒让人刮目相看了。
沈臻独自坐了一会儿,绕出门去到了穿堂边。
此时夜色浓重,檐下又未掌灯,门口应当守着的家丁也被管事支开了。索性寻了以往爬墙的角落里,踩着石凳熟练地爬上了屋檐。
从八宝阁出来时便换了身衣裳,大绒衣裹着倒也能熬一会儿。盘着腿半撑着脑袋发了会儿呆,便见巷子口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巷子里太暗,看不清马车上的标识。只见隐隐有一只纤纤小手撩开了帷幔,半个身子探出来,刚让人看清脸时,似乎又被车里的人拉了回去。
只听着她一声娇嗔,说了句“莫要闹了”。
可是她虽说着,人确没有出来。
又过了一小会儿再出来时,是两个人一道难舍难分的模样。
一人是三姐姐沈菁,而另一个便是二姐姐大婚那日被杏姑姑抓着的那个男子。
香禧一早便听到了马车声,但迟迟未有人进来,便担心地开了条缝探出去,见三小姐已经到了门口,又急急忙忙跑出来。
门外的沈菁一点都不回避,小鸟依人般模样同那人相偎在一起,又低声说了些不合时宜的暧昧之词。
沈臻将险些僵硬的腿伸直了些,半仰着打了个哈欠。圆润的指尖轻轻点着脸颊,寻思着若是十下还不分开,便懒得再看了。
恰好第十下时,那两人动了动。男子上了马车绕道离开,香禧伺候着沈菁进了西门。
沈臻也从屋顶上下来,轻抖了抖身后沾着的灰尘,寻了不同的路回主院,心中细细思量了一番。
疏禾一直在屋子里候着,手中还捧着个肉包子,见小姐从小花园那处走来,连忙一口塞进嘴里迎上去。
边捂着嘴边絮絮叨叨地说,“小姐今日怎么这么晚,奴婢等得又急又饿。”
她含糊不清的语气让人听着便要发笑。
“我知道啦,下回要你等着的时候,一定多备些吃食的在屋子里。”沈臻道。
“才不是,奴婢只是担心您,这都什么时辰了!”疏禾面红耳赤,但心中却也是担忧居多。一边念着小姐怎么还不回来,一边又不敢派人出去找。今日小姐出门都未对香菱香禧提起,连个可以说话转个视线的人都没有,只能自己一个人在这儿看着夜色瞎操心,
沈臻抿着嘴笑,信步走进屋子。
坐在梳妆镜前摘了簪镯,拿着木梳捋直青丝,慢慢问起:“这月是谁收拾的屋子?”
“是香禧。”
“正巧……”沈臻放下手中的木梳,在饰盒中随意取了面上那支梅染色的玉簪,“一个时辰后把这簪子丢到西门口去,记得放得角落些。”
“还有,你上回那个心腹小丫鬟,伤好得怎么样了?”
前一句疏禾尚未理解,疑惑之意刚浮上心头便听见小姐说了第二句,瞬时又垮了脸,“小姐,奴婢以后再也不养什么心腹小丫鬟了,上回那个现在只想着寻个偏僻的小院子,天天洒水扫地,原先的那股子冲劲儿硬生生给打没了。”
那人几个月前派去栖枝院伺候被打得小命去了一半,该学的没学着,志气全散了。
“无妨,且留着吧。”沈臻道。
疏禾面有疑虑,却也未加多问,伺候完小姐梳洗,便拿了那支玉簪,去了一趟西门。
再回来时小姐还未睡。
在书桌前点了盏灯,边上摆了个梅子罐。穿着寝衣坐在圈椅上,手中的笔洋洋洒洒,不知在写些什么。
疏禾走进来靠到燎炉便取些暖,一边打哆嗦一边说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小姐您要赶明年的春试那,竟然如此用功。”
沈臻抬眸睨了她一眼,笔尖正勾完最后一笔,待墨迹干却便放进了杏纸信封之中。
待做完手中的事情,又探手取了个梅子来吃,“这信就这般放着。若是香禧问起,便支支吾吾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