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武门口锦帐马车只余几辆，各自落在围墙两旁静候。

    适才宇文皇后一起身，沈臻便也跟着出了拂华殿。只是还未出半程便被喜热闹的朝云公主抓回去逛了会儿花池子。

    这秋日夜色下，实在看不出什么花样儿来，连池中的鱼儿都对饵食失了胃口。

    倒是公主这个话痨的个性，一点都没含蓄，好不容易停了便到了这个时辰。

    帘前挂着“沈”字的马车已踏着上前了几步，疏禾一手举高挑着车帘，一脚伸出去踩了下轿凳，觉着它摆平整才回头看一旁抖成小糊涂的小姐。

    另一只空出的手想去接她手里的袖炉，却见她躲了一下不肯放。

    沈臻整个脖子都藏在棉围里，边上一圈暖融融的绒毛轻抚着脸颊。这袖炉自是放不下的，全身就这手上一处有源源不断的热意。

    如此缩着自然也不好去扶，寻思着马车也不高，便索性一只接着一只脚往上踩。整个人刚走上马车正迫不及待地准备弯腰钻进去，便听见耳畔一声拉长的吁马声。

    沈臻抬眸的一霎时脑海里浮起一句话本子里新学的词儿，可惜还在纠结该不该说出口，便察觉到脚下的马车开始胡乱晃动，手中的袖炉一松掉在了地上。

    疏禾吓得直接踢翻了轿凳，手中的帘子还没想着要去放，整个人便扑过去想去抓着小姐摇摇欲坠的那一侧衣衫。

    眼瞅着就要抓着了，却又见眼前突然划过一道墨蓝色的衣衫，风驰电掣般刹那间便将小姐抱走了。

    沈臻只侧过脸看见是宁砚奚，余下的还没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已经半踩在了地面上。长袖带着肩都是他身上传来的暖意，只是没一会儿他便放开了。

    近处那马声还在逼近，原想抱回他往后退些，却被他一个反手藏到了身后。

    宁砚奚右手侧弯过去牵着身后的沈臻，自己挡在前面，抬眼看急停下来的人，清冷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三皇子。”

    “阿砚，齐国王子出了些事，你快随我来。”

    三皇子神色比骑着的马还要急不可耐，在此处看见宁砚奚更是如同遇着救兵似的想拉着他一块儿走。

    说完也不管宁砚奚是否应了，一转马绳便出了宫，随后又有一队侍卫腰胯配着剑跟上去。

    沈臻见这群人气势汹汹地出了宫门，才鼓了鼓腮帮子喏喏道：“唯鲁莽之徒与小人难养也。”

    宁砚奚听着甜糯的声音在耳旁碎碎念，顺势转过身去看她。

    白日里冷雨阵阵但夜里却骤停下来，夜幕上挂起了繁星，透出云层柔软一片撒下来，映着她披肩长发都带起了丝滑的光晕。

    沈臻见他转过来神色不明，多想了一秒便反射性地摆摆手。只是一手被他牵着未松开，只能加大幅度摇了摇，“我未说你，我说他们…也不是，我什么也没说……你当没听见成吗，我不乱说话的。”

    越说声音越弱，低着头想把脸也埋到衣裳上去。

    说坏话事小，只是当着宁砚奚的面妄议皇室，莫不是要被他的忠义礼教给说叨了。

    这方寸之间一字一词娓娓而来，宁砚奚清俊的脸上藏着很浅的笑意，在逗她与安抚之间只徘徊了一瞬，便注意到身旁其他人动静。

    借着暗沉的月色松开了她略显冰凉的手，“嗯，先记着。”

    沈臻歪了歪脑袋。

    嗯？记着什么。这算成还是不成。

    疏禾在旁边被吓着了，方才小姐险些摔着，自己的脚裸还被那马儿给踢了一脚。等一切都落定下来，还有些心惊胆战，腿上的疼越渐强烈，没忍住带着点哭腔喊了声，“小姐…奴婢的腿…又瘸了…”

    沈臻闻声走过去，微弯着腰瞧了瞧。

    “小姐…奴婢的腿不会不行了吧？”疏禾实在有些后怕，上回的才刚养好，大夫嘱咐今后需小心行事，不然就难以维持长路。

    “不怕不怕，上回是另一只腿。他两不一样，不冲突，没事的。”沈臻一本正经的安慰着，心里觉的这理儿没错，“那只能好，这只也没大问题。”

    疏禾抽噎了两声，点点头，尝试着往前走了一步，却发现这刺骨的疼比上回还要厉害，赶忙止步，眼里豆大的泪珠子往下落，“小姐…您确定吗…”

    ——不确定。

    沈臻有些不好意思，小心翼翼地咽了咽口水，“没事，我定养着你，你莫怕。”

    宁砚奚看着她讪讪的侧颜，忍不住垂眸轻笑了一声。

    见她神色真紧张了起来，才让一直候在门口的路煜上前查看。

    路煜上前半蹲下身子捏了几个位置便起身，“回主子，这位姑娘的脚踝并无大碍，用跌打药擦抹几日即可。”

    “那便好，那便好…”疏禾七手八脚地擦了擦泪珠子，尴尬地朝自家小姐看看，不小心又闹了个笑话。

    这一处慌慌张张地过了好一会儿。

    一直等到沈家的马车驶出了宫门，才稍稍安静下来。

    宁砚奚神色冷然地站在原地，微敛的眼眸里带着愠色。

    禄公公在宫中混了多年，能稳稳当当坐到如今的位置自然也是洞察世事的一把好手。

    虽说这些年来世子的心思确实难测了些，但方才那一来一回之间，却能明显察觉到世子的气场从落云郡主一离开便慢慢冷淡下来。

    八成有谱儿，铁定错不了。

    但眼下那齐国使臣将念头七拐八歪打到世子头上来，岂不是要坏菜。

    还有那沈侯爷弄出来的破烂事儿，可都还在世子手里攥着那。

    ……

    疏禾这脚一扭又好生歇了几日。

    坐在小屋里低开着半扇窗，正无趣这便见香禧手中拿着些什么东西，急急忙忙从院子里走过。

    “香禧，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今日不是在主院里伺候吗？”

    “疏禾姐姐。”香禧被这一声吓了一跳，手中东西不小心掉了出来。仓皇地弯腰捡起来顾不上什么便往自己屋子里跑。

    不对劲儿。

    疏禾心中念叨，赶紧起来一瘸一拐地去了主院。

    沈臻手肘撑着长椅，指尖有一只紫毫毛笔。笔锋未沾墨汁，只是挂着有一搭没一搭地随意转动。

    角落中燎炉热意烘烘地燃着，疏禾瘸着腿一路小跑进来，瞬间被热着了。

    “小姐，这还没到最冷的时候那，您怎么这阵仗都摆出来了。”

    沈臻脑袋垂到桌面上，轻叹一声：“等入了腊月，我便不出门了。”

    疏禾“噗嗤”一声笑出来，等打趣完了才说起香禧的事儿。

    可是小姐听着却不甚在意的点了点头，温声道，“一会儿等香禧回来了，你让她去栖枝院把余嬷嬷、珂嬷嬷先送到东拂园去。”

    “是。”疏禾知道两位嬷嬷的事儿，上回被小姐晾了一日，回去便哀声哉道地躺了两日。

    没富贵的命却养了一身富贵的德行，等去了三小姐那儿，可得好好闹一通。

    沈臻吩咐完又放下了手中的笔，半匐在桌面上伸直了手臂去挪那白瓷色的梅子罐。

    半月前年嬷嬷送来的，寻思着也没吃几次可眨眼间便空了两罐，仅剩的这第三罐也快见底了。

    好东西不经吃，是这个理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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