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日，外头传进来的帖子一律堆积在茶室里无人理会，宁砚奚大多时候都陪着沈臻在国公府里头逛游，有时在藏书阁中一呆就是一整天。

    归宁那日也只是回沈家用了顿午膳，期间沈臻连两位伯父的面儿都没见着，实在是有些匆忙。

    日子一晃到了三月末，今年这迟来的春雷终于想起了第一声，乌云四处散播，很快便落了雨。

    宁砚奚这日也恰巧进了一趟宫，回府时已近戌时。

    墨蓝色衣摆已湿了大半，却还是径直进了若芜院。

    袁嬷嬷正吹灭了两盏琉璃灯准备退出院子，转身便见少爷一撩衣袍走了进来。

    “少爷，少夫人今日同四小姐逛了会儿芙蓉园，回来时淋了些雨，便先睡下了。”

    宁砚奚听着前半句便面色不佳，到了后半句更是皱起了眉，一边往屋子里走一边小声问道：“可请过大夫？”

    “未曾，少夫人只让小厨房煮了姜汤，都喝下了。”

    宁砚奚淡淡地嗯了一声，推门进了屋子。

    房中还是烧着银霜炭，比外头暖了许多。宁砚奚褪下湿了大半的外袍，在燎炉旁站了一会儿，待寒气去了才轻声走过去撩起帘子。

    床榻上的人并未睡着，察觉他手的动作也慢慢睁开眼坐起身。

    惺忪的眼睛里没多大的起伏，只是脸颊润红带着额上的薄汗，头半抵着被子不说话。

    宁砚奚沿着床边坐下，靠近了些探出手去，抚了抚她额上的温度温声道：“是不是身体仍是不适？”

    沈臻摇了摇头，脑袋又往下低了几分躲开他。

    宁砚奚手心的温度丢了片刻，终是没再给她缩起来的机会，手臂一伸连人带被整个抱进了怀里。

    略想了一会儿才问道：“今日……可有被欺负？”

    沈臻不答话。

    “不必在意宁知榆说了什么，她若是再来寻你，不理便是。”

    沈臻抿了抿唇，仍是未开口。

    宁砚奚这般抱着仍是忍不住要凑过去，摩挲在她的唇边，轻吻了一会儿低声道：“理理我吧……”

    沈臻望着他清俊的面庞，眼里突然起了氤氲。

    不过一瞬便低头凑到他衣肩上蹭了几蹭，再抬起头时眼底带红，睫毛微润，是哭过的样子。

    “月中户部侍郎盛大人一道折子参了自己的亲家沈侯爷，隔日又有数道折子上报，连带着沈大人其兄弟二人目无王法，仗着权势擅自举行捐纳，对北边数地官员之位按金银钱财授印。”

    沈臻嗓音很轻，慢慢说着，“这是宁知榆今日特意同我说的。”

    宁砚奚抱着她的的手又紧了几分，心也跟着不安，“其实此事……”

    “是你查的，我知道，也并未怪你。”沈臻轻轻地打断了他的话，“我只是不明白，为何会是盛家去递的折子？”

    这世上本就没有密不透风的墙，朝堂上连带着整个京城都闹得沸沸扬扬的事，沈臻不可能没有半点耳闻。

    好在前些日子宁砚奚时常陪在身边，沈臻依言藏在他的圈子里，当做无事发生。

    而现在让沈臻万分难受的，不是沈家出事。而是利用此事去立功的，居然是盛家。

    宁砚奚听得心里涨落不定，安抚了她一会儿才解释道：“此事我不便出面，查出之后便转由都察院受理。盛敬敏恰在都察院沾了个一官半职，听到风声后很是积极，其又与主理此事的大人走得颇近，一来二去就买了他这个人情。”

    “人情？咳咳……”沈臻复念一遍，连带着几声轻咳停不下来。

    宁砚奚担心更甚，连忙将她抱回床上压实了被角，附耳道：“我去叫大夫。”

    “不要大夫。”沈臻伸出手，抓着他的衣角不让走，“如果你在朝为官，会亲自上折子吗？”

    “不会。”宁砚奚看着她认真道。

    “对不起。我知道是沈家的错，但是我还是不能铁石心肠地把自己立在是非善恶人性曲折之上。”沈臻嗓音有了些哽咽，自责又难堪。

    院子里惊起一声春雷，才停了一会儿的雨又密密麻麻地压下来，闹得黑夜里都不得安稳。

    宁砚奚没再出去，脱了靴子同她一道躺下，又将她落到手肘处的袖子拢下来，望着她雾蒙蒙的眼睛道：“你不欠沈家什么，该给的体面你都给了。沈蕴礼夫妇行善多年，本就与此事无关，若你还想寻他们，我便带你去寻。若是不想寻了也无妨，只做我的世子妃便好。”

    沈臻侧过脸埋到枕头上缓了一会儿，突然撑起来半爬到他身上，“那我岂不是不能做郡主压你一头了？”

    她语气还是糯糯带着些清浅的鼻音，但动作却是张牙舞爪。

    宁砚奚身上起了燥意，想顺着心意将她压倒，却又不好回她的话，只能将她胡乱放的腿拉住，哑着嗓子道：“你若喜欢，怎样都可以。”

    ……

    沈家的事闹了多日，原先那些仁德之言都被唾沫声给淹了。

    世袭的侯位必是保不住了，沈二老爷也被罢了官，两人当场百姓的面被仗责一百，奄奄一息地直接拖进了大牢。

    在牢里蹲了一个月后，圣上下了谕旨。两家钱财悉数充入国库，两人流放三千里，不得回京。

    沈老夫人病中接的旨，却也稳稳当当地磕了头，倒是大夫人和二夫人相继晕了过去。

    另一边沈家三房却像是隔了一道似的，沈蕴礼夫妇依旧在外行医毫无要回京的征兆。再者淑钺长公主对新儿媳甚是喜爱，天尚未亮起便带着她前往静安寺，说是要小住几日。

    静安寺位于静安山上，常年香客不断，来此的贵人更是不胜枚举。

    就连凌王也大费周章地亲自前来上香，听闻今晨淑钺长公主也来了寺中，便以晚辈的身份特意去见礼。

    只是他选的时辰不太对，淑钺沐浴进香后又回小院睡下了，只有沈臻独自坐在屋子里抄佛经。

    来人将话传到了沈臻这儿，倒让她有些诧异。命疏禾去请示一下母亲，自己则先行过去。

    寺中专门辟出了一处山院供女客歇息，出了院沿着山道往外，百步之远便有一处八角亭。

    亭子里有一人坐在木质轮椅上，面朝着山的崖峰，看远处弥漫在山间的云雾。

    沈臻缓步走进亭子，还未来得及欠身问安，便见他单手转着轮椅望过来，“落云郡主。”

    “凌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