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兰摒退了其他宫人,低声问道:“你找人配的这个东西,当真只是有些许不适,不会有更多的症状?”
安羽回道:“娘娘放心,这香料只会让怀孕的人有些许不适,如若不细查这个香囊,太医也说不出什么缘故的。只是...”
蕙兰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噤声,语不传六耳:“虽说徐嫔有孕,但是后宫祈福和中宫请安是一直出席的。如今妃位上是琼妃和嘉妃,嫔位是我和徐嫔。”说罢顿了一顿,喝了口茶便不再言语,只吩咐了安羽将香囊佩在自己腰间。
安羽了然:“娘娘睿智,反正所有的娘娘小主都会佩戴香料,也不会让人察觉。徐嫔娘娘的身孕已经两个多月了,咱们更得抓紧。”
后宫的重大场合,嫔妃们都各人有各人的位置,这个位置自然是按着位分来排。如一品妃与二品妃皆在皇后下首第一排,以皇后左手侧为尊按次序排列。而三品九嫔和四品次嫔则在第二排,同样以位分排列。五品婕妤以下则每一级独占一排。
蕙兰此时已经告诉在京中的外祖家与南境母家通信提前获得的战局消息都要即刻送给钦天监监正,除大事外不必给自己过目。其实外祖家早已致仕,这些信件都是通过瑞婕妤的父亲户部侍郎转手,自己也可以通过瑞婕妤获知消息。朝中官员,大多用过飞鸽传书的方法,以此提早获得消息,早做准备。但是毕竟后宫不得干政,即使是自己的父亲正挂帅出征,与家中往来密切,皇帝之前已经有所忌讳,如今更不敢违逆皇帝心意,只得按皇帝的吩咐,每个月出宫两次,本月已经不能再出宫了。
蕙兰想要的,是把这一份提前的消息送到钦天监手中。近日来钦天监通过夜观天象,作出种种预测,皆是十分准确,皇帝也越来越宠信监正。
自从后宫因南境战局而供奉减半、每日祈福,嫔妃们明里暗里都对蕙兰极其不满。而如今,钦天监监正的几句空言空语,就将这份怨恨,无声无息地带到了昭信宫,蕙兰心知这不是结局,而是开端。她很想看看,温良恭俭让的皇后会隐忍多久。
次日请安,皇后果然提起了徐嫔从此不必再供奉减半。其中缘由自是不必多说,唯有秦采女是皇帝从前为太子时从宫外带回,虽在王府几年,然而豪门与寒门的对立使得后宫妃嫔也不大爱与她往来,所以还保留着从前的性子。此时她正不明白皇后语中深意,开口问道:“皇后娘娘不是说,臣妾们要为南境战事,略尽绵薄之力吗?”
皇后的声音和蔼而不容置疑:“如今,钦天监已经算出,徐嫔此胎,可为南境战事带来祥瑞,说起来咱们供奉减半,自是想为大周出一份力。只是咱们深居后宫,如此节俭也是杯水车薪。如今徐嫔的孩子可直接给南境带来祥瑞,若是一味节俭,伤了龙胎,因小失大就更不好了。”
皇后口中的话是对秦采女说的,但言语中之意大家如何不知?徐嫔的胎关乎大周安危,后宫嫔妃自然不能因此嫉恨而打她的主意,否则若是真酿成恶果,自然是人人都担当不起了。
皇后提起钦天监时,眼神有意无意地从嘉妃面上闪过,嘉妃却浑然不知,只回过了头和徐嫔说着什么,神色欢喜。皇后心中的猜测仿佛更印证了几分,吩咐了几句,无外是嘱咐嫔妃和睦,徐嫔好好安胎,便吩咐了众妃回宫。
嫔妃们都已散了,春兰看着皇后的脸色,轻声问道:“娘娘还是在担心徐嫔娘娘的孩子?”
皇后一脸疲惫:“昨日皇上说的,你也听见了,何况这一胎若真的关乎大周国运,本宫身为皇后,更要以身作则,不能因小失大。”
春兰点点头:“也是,有了大周的防线不失,才有咱们的安稳。只是奴婢当真替娘娘担心,听皇上昨日的口气,怕是还要再晋徐嫔的位分,且看刚才嘉妃与徐嫔说笑的模样,恐怕她们不会如我们预想的一般生出嫌隙。”
皇后叹了一口气,亦是无奈:“无论如何,昨日皇上已经将徐嫔的胎交给了本宫,不管谁动了这个主意,若是没有护住徐嫔此胎,也会落下一个管束后宫无方之罪,但愿徐嫔生下的是个公主吧。”
从那天后,徐嫔在后宫中虽说有皇后照拂,样样精心,却是有不少胎动不适,皇帝十分忧心,每日必到昭信宫探望,又多番询问了太医,却也说不出什么缘由。这一日蕙兰得到瑞婕妤传来的消息说战局已胜,蕙兰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放下,对着安羽使了个眼色。
此时皇帝正在昭信宫,陪着徐嫔待了一会,皇帝身边的总管赵全进来回禀道:“皇上,钦天监监正求见。”
皇帝正忧心今日徐嫔的胎儿不太好,又担心会让南方战局不利。当下便吩咐了徐嫔好好休息,到了紫宸殿去宣见钦天监监正。只见监正一脸恐慌进来,刚刚跪下,皇帝瞧得他脸色,连忙问道:“可是天象有何异象?”
钦天监监正回道:“回禀皇上,臣夜观天象,发现南边的轸水蚓星发出的光越来越明亮,臣预测,战局定很快就会获胜。”
皇帝闻言欢喜不已,拍手叫道:“好!若真如你所言,待朕犒赏了东南两境的将士们之后,定不会少了你的那份。”
钦天监监正仿佛有些惶恐,叩了个头继续道:“皇上,臣不敢要皇上的赏赐,臣夜观天象,乃是臣本分所在。只是...只是...”
皇帝听得他语中犹豫,问道:“只是什么?”
钦天监监正继续道:“只是尾处的小星却有些微弱,仿佛是将自己的光亮都给了主星宿。臣不知后宫之中,后宫之中的龙胎....”
皇帝了然,近日徐嫔胎儿屡屡不安,却原来是这个缘故。想到此处,皇帝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为徐嫔伤心,然而此刻还不是伤心的时候,他问道:“可有破解之法?”
钦天监道:“此乃星象所示,然则也并未成定局,宫中太医医术高明,想来保住龙胎也是不难。”
果然两日后,就有了前线的捷报传来。皇帝大喜之余,下令犒赏了边境将士,更在后宫下令设立家宴,以示庆贺。与此同时下旨将东境王爷的幼女胡润瑶纳入宫中。
胡润瑶是东境胡王爷最小的一个女儿,正是二八佳人年华。胡王爷本就子女不多,如今唯有一个胡润瑶尚未出嫁。皇帝为表嘉奖之意,下旨亦不奇怪。
不过润瑶却与蕙兰有着几分渊源:胡氏与谢氏两境王爷是世交,蕙兰幼时,虽藩王不得随意离开藩地,但蕙兰的母亲是庶出,却并无此限制,自那一次与母亲去了东境遇到润瑶后,总念着这个跟在自己身后喊姐姐的小妹。谢王爷一向对蕙兰最是宠爱,便也由着她被接到东境住了一段时日。此时听得这道旨意,蕙兰心中更是百感交集。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为姐妹相见而欢喜,还是感叹终究逃不脱深宫红颜深宫凋的命运。
三日后,皇帝在麟德殿设宴,有名分的嫔妃、皇室宗亲与三品以上官员皆可参加宴会。皇后早早就开始布置,从嫔妃们的位次,到歌舞的编排,宴会的吃食,无不一一亲自查看。这般郑重其事,一是因为此次战役皇帝劳心甚久,如今凯旋而归,龙颜大悦。皇后陪伴皇帝多年,自然知晓皇帝心意。二则,战事期间,后宫嫔妃们也叫苦不迭,如今这次欢庆,也算是苦尽甘来,正式恢复了后宫所有人的份例。
此次宴会,许久不出现的太后也盛装出席。皇帝正坐于麟德殿主坐,太后作于皇帝左侧,皇后坐于皇后右侧,以表朝政为主之意。
皇后往下,嫔妃按着位次坐着,宗亲则坐于另一侧。而朝中官员则坐于更远处的阶下。宴会开始后,皇后拿起酒杯,对着皇帝道:“此次我军南境大胜,皇上初登基就如此威慑四方,臣妾敬皇上一杯,恭喜皇上。”
皇后此举一出,后宫嫔妃、皇室宗亲、文武大臣纷纷举杯,给皇帝贺喜,口称“威慑四方,兴我大周。”
太后却仿佛心思不在此处,一直盯着徐嫔的位置。见徐嫔的每一道菜,皆有侍女亲自查看后才食用,知道前几日自己的叮嘱敲打是听进去了,也就不再理会。
宴饮不可无酒,徐嫔有孕在身,自是以梅子汤代替。蕙兰因着父亲终于安然无恙的回到谢王府,对徐嫔及其腹中之子似乎十分感激,也不住地与徐嫔交谈,倒是忘了从前月季花事件一般。皇后看及此处,不由心中一凛。
正说着话,皇后上了一出甜点蜂蜜燕窝粥,皆是用上好的血燕,鲜红透亮,一盏盏光洁如璧,一丝杂质也无,再将浓稠如汁的金黄蜂蜜浇上,令人食指大动。
血燕本是帝后和二品妃以上的尊荣才可食用之物,朝中大臣,位高权重者,也只得用上等官燕,更不必说宫中秦采女和庆贵人位分极低。因此血燕的出现,更昭示此宴的不同寻常。
在座的都是在官场或后宫浸淫多年之人,如何不明白其中道理。大家纷纷起身谢恩,皇后笑道:“诸位不必拘礼,今儿个是庆宴,本宫自当款待诸位。”
众人谢了恩,皇帝和太后对皇后的安排也十分满意。此时蕙兰正与徐嫔说着她腹中胎儿,却见徐嫔桌上没有燕窝。正疑惑间,皇后突然开口道:“徐嫔,本宫知道你对蜂蜜过敏,所以你的燕窝便没有加蜂蜜,便叫人用了冰糖来炖,想来一会就会上来了。”
徐嫔起身谢过,太后赞许地看了皇后一眼:“皇后甚是细心。”
宴席结束时,天色已是不早,大家回到住处皆是疲惫。许是想到了南境战胜,皇帝到了蕙兰宫中。蕙兰小心翼翼地为皇帝解下衣冠,皇帝道:“如今,你可放心了吧?”
蕙兰脸上都是满足:“是,战事结束,父亲安然无恙,臣妾就安心了。说起来,这次还多亏了徐嫔妹妹腹中的孩子。”
皇帝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在蕙兰脸上停留,似是要看穿她心中所想,道:“徐嫔的孩子带来了祥瑞,你父亲也得力,朕想着如今你父亲又立下战功,也该给你好好地晋一晋位分。”皇帝话锋一转,“只是如今,钦天监上奏说,徐嫔近日总是胎动不适,是因为徐嫔腹中的胎儿,损耗自己,为南境带来了福泽,所以徐嫔前几日的不适,连太医也说不清道不明。”
蕙兰闻言一惊:“真有这样的说法?那臣妾可真该好好感谢徐嫔妹妹,其实,臣妾也不在乎什么位分,只有徐嫔妹妹的胎安然无恙地生下,臣妾才能心安啊。”
皇帝的指尖滑过蕙兰的脸颊,抬手捋起她鬓角的碎发道:“庄嫔,你一向懂事,朕知道近日有些委屈你了。朕也知道,嘉妃与徐嫔交好,平日又一向有些跋扈,近日你忍让颇多。你放心,朕不会亏了你。待到胡氏进宫,徐嫔产下孩子,朕会给你们一同晋位分。”
不会亏了我么?蕙兰心中毫无波澜,皇帝一向不好色。除了秦采女是从宫外带回,后宫嫔妃都是因为朝局影响才纳入府邸。这样的话,自是跟所有人都说过,若是从前,自己或许还会有几分感动,如今经历此次战事,父亲在边境力保防线不失,将自己的生死抛诸脑后。皇帝在京都却只因嘉妃几句话就起了疑心,难免叫人心寒。
心中虽已寒了,然自己身在宫中,何尝不是另一个战场,想到这里,蕙兰恰到好处地含着笑:“皇上待臣妾有心,臣妾都明白。只要皇上有心待臣妾,臣妾就心满意足了。臣妾时常想着,皇上如此待臣妾,臣妾亦当报答才是。所以皇上挂心的事,臣妾自然也要挂心。不知徐嫔妹妹的孩子,钦天监可有破解之法,保他平安吗?”
皇帝吃了一枚樱桃,随口答道:“钦天监尚无他法,不过朕已经命太医尽力为徐嫔保胎,如今皇后对徐嫔的胎也十分上心,朕便让她一起照顾徐嫔的胎。”
蕙兰听到皇后一起照顾徐嫔的胎,心下便有了计较,口中道:“皇后娘娘做事妥帖,如此臣妾也放心了。不过胡妹妹不知什么时候进宫呢,臣妾记起小时候的事,倒有些想她了。”
皇帝奇道:“前几日才下旨,赶往东境传旨,一来一回怎么也要一个月吧。不过朕却不知你从前与胡氏有交情?”
皇帝语中有些不豫,虽说胡王爷与谢王爷两家世交,可是藩王不得离开藩地,润瑶竟与蕙兰有交情,倒是让他有些意外。
蕙兰假作不知皇帝心中所想:“臣妾幼时,曾带着臣妾去过一趟东境。臣妾与妹妹倒是投缘,父亲便索性让臣妾在那住了一些时候。”蕙兰也不是故意惹得皇帝不悦,只是众所周知,东南两境是世交,等到润瑶进了宫,这些事日后在宫中,不知要被多少人翻出来,更被有心之人拿来兴风作浪,到那时再解释恐怕皇帝也不会再信,平白连累了父亲。索性自己提前说了,以绝后患。
皇帝见她说得真诚,虽有几分疑虑,但一想到蕙兰肯主动说与,想来是问心无愧。便笑道:“既如此,待到胡氏入宫,你倒是可以跟她好好叙叙旧了。”
蕙兰心中一动:“只是这胡妹妹与臣妾一样,都是将门出身,又在边境之地,不懂得宫中规矩。传旨的公公到了,想来教习规矩也还要一段时日,这样算下来却不知要何时了。”
皇帝摆手道:“不必,虽说宫中最重规矩。可此次战役,胡氏一族出力不少,所以此事应早日办妥。胡氏初来乍到,想来也不会有人与她计较。再不然待到她位分足够之时,朕再让她与你同住永福宫,让你来教她规矩就是。你一向稳妥端庄,想必不会让朕与皇后失望。”
蕙兰见目的已达到,温柔细语说了声:“皇上思虑周全。”便与皇帝一同歇下了。
而此刻的凤仪宫中,皇后却独自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她想起近日自南境大军大战得胜归来,庄嫔仿佛并不在意之前徐嫔陷害自己之事,与昭信宫的来往渐渐多了起来,甚至嘉妃宫中也常常踏足。她知嘉妃从前与庄嫔言语间多有龃龉,更在月季花一事后庄嫔和徐嫔也几乎撕破脸。而徐嫔和嘉妃一向走得近,所以自那以后,庄嫔与嘉妃徐嫔几乎是连表面上的和睦也没有了。如今庄嫔却多次言及对徐嫔的感激,自己也有几分拿不准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