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南渡之后……”店家酒盏悬空,眼神缥缈,似在追忆。忽一笑,感叹:“恍惚已有十余年了——啊,我这老酒糟子不灵泛了,二位莫怪。”他说着,拍了拍脑袋。
“时局动荡,沧海桑田,店家不必介怀。”我说此,一是劝他,二是怕他说些激愤之词,倒叫阿兄不悦。幸而他无意国是,接着说起自己来。
“我本也是北地人,家传手艺,一心想造出传世名醇。然误入瓶颈,一直未得突破。盲目之时,偶得贵人相助,他言道:‘不遍观世间风物,如何留世人唇喉;局于一地闭门造车,自是无果’,我觉得有理,便随他一同来了南国。”
我道:“尝了店家几款佳品,看来确有收获。”
他点点头说:“收获匪浅。当时只道战事不利,双星被掳,新君匆忙南渡,恐怕民生疾苦;没曾想,这南国,从来都是富饶的,商女市贾乐见太平,何况庙堂之上也如此呢……”
“哼,所以连年失利,怪不得别人!”阿兄道。
我忙使眼色,又对店家说:“但唯有如此,更利于卖酒吧。”
店家啜饮一杯,道:“确实如此。酒性,说白了喜富喜乐,越是富足安乐,酒品越是繁多。同而,酒愈出众,愈能滋养声色。”
阿兄不忿,道:“草原上有马奶酒,高原上有青稞酒,西域有葡萄酒;各地人都借酒助乐,唱跳歌舞,颓了势的,却只此一处。”
阿兄素来没城府,不知这一番话锋芒外露,有心者早就听出我俩的来历了。再看店家显然不是愚笨之人,我有心防备,他却看我一眼,若有意若无意,似叫我安心,接着便说:“这位官人所言极是。哪里人不一样?哪种酒又不同?古今饮者,多有芳名。世人推罪于酒,不过是树倒了怪风,全无来由。我造了一辈子酒,从不看喝的人是谁,他能识我的酒,我便快活!”
听他如此说法,我才放下心来,随即邀他举杯痛饮。阿兄也觉得爽快。但我还是怕有事故,便话锋一转,问道:“如此,店家与老板娘究竟是何处认识的呢?”
他一拍脑门,笑道:“一说到酒我就停不下来嘴,都忘了在说什么。不过我与她,也是因酒相识的。”
阿兄觉得有趣,道:“说来听听?”
他又咽一盏,说道:“那时,我在临安城中造酒卖酒,她是我的主顾,就此认识了。到如今,也是十年缘分。”
“想必那老板娘是开酒楼的?”阿兄问。
他摇摇头说:“若说酒楼,她那也是高级酒楼。二位从城里来,可曾去过城北小秦淮啊?”
“听过还没去过。”阿兄道:“都说‘临安城北红袖街,群芳斗艳赛秦淮’,故有‘小秦淮’之称。想不到这老板娘还是个烟花女子。”
店家笑道:“她倒想做烟花女子,可没人点她!”
阿兄一时摸不着头脑,我想起老板娘所说“她家小姐”云云,这酒肆又叫“红袖春”,一时明白过来。
“红袖街——红袖春……看来这老板娘从前就是老板娘啊!招牌也沿用至此,想必缘故不浅。”
店家道:“这位官人说得不错,只有一点:这招牌可不是从红袖街来的,想反,红袖街还是借了她家小姐的招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