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巾冠长髯，似有五十上下，却神采非凡，双目有神。赵敦看他不是道士打扮，反而像是儒者，手里却盘着一串佛珠。

    陆墟子并不看他，冷冷道：“东波先生儒释道三通，可我这儿却没有天尊。”

    东波先生笑说：“晓得晓得，陆兄一向只尊天，不尊天尊。”

    赵敦听这个东波先生讲话虽然妙趣如戏语，却暗藏玄机，也是不凡之人。

    “想不到我刚来，就听到陆兄谈论治世之道，这可是不多见呐！”他说这句话时看着小赵敦，小赵敦立刻就明白方才先生究竟为何不悦。

    陆墟子说：“今日的茶也采得有些成果了。敦儿，你去帮曹伯搬运；也如以前一样，检些下品送到观中来。”

    “是。”赵敦应声出去了。

    那东波先生似乎对这里十分熟悉，自行拿起茶壶煮起茶来。陆墟子也并不阻拦他。

    “到底是‘茶仙’，非得用下品作好茶，以证仙名。”他边摇蒲扇，边说。

    陆墟子道：“你莫揶揄，我要残品并非沽名钓誉。”

    “那是为何？”

    “天生地长本无差别，上下都是人定的；况且观里穷，上品还得拿去卖呢。”

    “哦？哈哈哈。”东波先生听完大笑不止，说：“这要是传扬出去，说‘茶仙’也是斤斤计较之徒，岂不坏了名声？”

    “当世文豪，不也是如此逾矩吗？”陆墟子道：“闻说你被贬黄州作团练副使，怎么又到云雾山来了？”

    东波先生拿过茶碗满饮一盏，道：“哪里是被贬，是我自行远调的！现三年期满，又召我回京呢。”

    “原来自行远调亦有期满一说。这庙堂倒真是随性了。”陆墟子一向肃正，他能作如此语，也是因与这东波先生关系匪浅。

    东波先生道：“你也别揶揄我，今日前来，有好事找你。”

    “如此说来，定不是什么好事，莫非你又因写诗惹下祸来？”

    东波先生道：“听你说的，仿佛我就遇不到什么好事；前几日在路上撞见有人卖女，我便把那孩子买下了，想着送来做你弟子，修习茶艺，也是她的造化。”

    陆墟子道：“他人遇此，或不问，或罚卖者，以为匡扶正义，能救世。而东波先生，不惧骂名，才是真为救人。”

    东波先生起身执手，对陆墟子说：“果然只有陆兄是真正懂我的。”又道：“唉，三十多年宦海沉浮，我也曾一心救世，后来明白，本朝痼疾已过百年，如百年之木，其病在根，救不得；可笑朝堂上还因为新法旧法相争不下，都以为能救世，反倒扰得民生难安。我只求能多救几人，便是救世了。”

    陆墟子松开他的手道：“世人以为，救一人寸光短见；救百人其见不远；唯有救世，所见高远。但见高远者，易失脚下；望泰山者，一叶障目。东波先生不因大失小，难能可贵。如此，我便收下这个徒弟。”

    东波先生大喜，又抓住陆墟子的手：“明日我便将她领上山来，名字我都替你想好了，就叫‘巧云’如何？”

    “得遇先生，是因巧缘；要习茶艺，需有巧心。此名最好。”

    此后，赵敦便多了一个叫巧云的小师妹；他俩虽师兄妹相称，但陆墟子始终没认赵敦做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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