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一过,暮色霭沉。天光暗了,累芳甸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火,远远望去,如野火燎原,顷刻便映成一片。
汴河上,有人放河灯,顺流而下,延绵千里。
白天的繁华还未落幕,人们熙熙攘攘,都往累芳甸来,要为它祭上最大的欢情。
火树银花之中,有一楼台是最亮的。人们围在下面,翘首以盼。虽然现在台上还空无一物,但马上,这里就会有最最惊艳的两个女子在这里角逐诗文花魁的名号。
而此前,她们已胜过层层选拔,只待今晚再一胜,便可荣膺花魁娘子之名。
这两个女子,一个是胧月阁的头牌,师师;而另一个,是烟语楼的崔念。
都是世间少有的女子,半年前选拔伊始,便有人知道花魁的头衔必定在这二人之中。可究竟谁更胜一筹呢?却没人能说得清楚。
师师娴静,崔念灵动,二者大相径庭,可各自的拥趸都以本家为最美,争得不可开交。而之前的乐艺、舞技等较量,这二人虽都高出别人一大截,但彼此之间却难分伯仲,人们都期待在今晚的诗斗中,能一分高下。
虽说是诗文斗,但终究还是看各自的投花能得多少;为此,老鸨们早早在台边搭起一棵金瓣花树,只待开场一鸣锣,看客们便能在此买金瓣儿为自己心仪的女子投彩。
今年的花树是历年中最大的。毕竟老鸨们也知道今年的花魁娘子不好决断,便备下了这一树的金瓣儿。
金瓣儿在火光中熠熠生辉,如同天上星辰,数不胜数;只待今晚,决断出独一无二的月亮。
这一树金瓣儿得多少银子?不少人都问过这个问题,但总没有结果。只知道一瓣儿一银,可如此繁茂的一棵花树,究竟有多少花瓣自然是不可尽数。观者,也只能赞叹汴京城多豪绅罢了。
记得之前的花魁投彩,曾有一恩主一人便投了一千分!一花记一分,五瓣攒一花,一瓣值一银;这么说,他竟足足花了五千两银子!也难怪有人说本朝的花魁才是真正的“倾国倾城”了。
但那样的恩主究竟是少数,更多者,无非三五花。也足矣,若在平时,要见这些绝色女子,怎么也得百两银子,三五花买一乐,也算简朴了。
但每年还是有人为投花榜首争得难舍难分,甚至花魁已经决出,他们还在买金瓣儿;这是因为,各榜的榜首,在接下来的一年中便是这女子最大的恩主,无论什么时候去,无论有无预约,只要想见这女子,便能见得到。
而花魁的榜首便更加厉害,在接下来的一年里,不仅是花魁最大的恩主,还能召花魁登府,偕花魁同游;几乎可以让花魁专属他一人了。当然,每次去,还是得有打赏的。
杨业看着那投彩金花树,转身对赵敦道:“这一树之费用,足可养活精骑百人,骑兵多了,如何收不住河间?甚至还能打上北边去!”
赵敦道:“亡国不知恨,犹唱后庭花。杨兄也不必如此愤懑。”
杨业道:“何能不愤?想我杨家三世戎马,两代人死在沙场,难道就是为保这些人溺于声色?”
赵敦道:“本王早年,曾遇一位高人,他教导说‘由来从心,与他无为’;故本王精心政务,也只是为自己心中光明罢了,天下人如何,有与我何干呢?”
杨业听罢,沉思一阵,笑道:“王爷到底高明。不错!业每带兵征讨,心中所想,也尽在不辱门风,不愧家中妻儿,能对得起他们便足以!只是朝中冗费颇多,军饷却时有短缺,到底是隐患。”
赵敦道:“庙堂如此,你我除了哀叹,又能如何呢?‘非人力可为也’,杨兄还是莫费神了。”
杨业叹口气,道:“反正我与王爷也不是来看花魁的,这里究竟不是你我的向往。”
说罢,两人安心做起看客来。
台下人很多,如杨业赵敦这般的却是极少,多数还真是为看花魁娘子而来。
仙郎骑在家丁头上,仔细朝台上张望。不时问红缨:“花魁娘子怎么还不出来?”
红缨尚年幼,在人群中也看不见,便说:“小姐急什么,横竖马上就开选了!”
易安先生自方才在诗文会与她俩相遇,便觉投缘,一直跟在身边。
听仙郎此说,笑道:“怎么?珠儿姑娘不仅爱诗词,还爱这花魁么?”
仙郎道:“红缨说,花魁娘子是最最漂亮的,珠儿就想看看到底什么模样,是否比清姐姐还秀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