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末戌初,夜色醉人。
绣台前的看客已有些焦急,推搡之间,免不了言语冲突。为美而来,却迟迟不得见美,实为不美。
货郎与小贩却很快活,只在开幕前这段时间里,可任由他们做生意,待会一鸣锣,便无人在意他们手中的货件了。
鸣锣,开场,这是花魁评选少不得的流程。近几年又多了新的花样:汴河中泊一大船,绣台上锣声响起,船上听着了,便着火把点燃引线;岸上的人只听闻一声闷响,接着便是天撒流星,原来是从河面升起的烟花。
商贩之中,有个叫张三的,本是下乡进户的货郎,多卖些棉布针线等日常用物;行商时,偶遇一沈姓人家,竟用石脂作墨,比寻常的墨还好些;张三灵泛,觉得是个商机,便要与沈家合作推销新墨;沈家家主却以本家只在工巧技艺为由,谢绝了张三的请求。张三便道:“若得他人赏识,才是技艺光大。”家主觉得有理,便同意与他合作。如此,张三便带着石脂墨进京来,闻听累芳甸有大活动,也来到此处。
一日下来效益确实不错,就是现在,也有不少人在他的摊前询问。可随着一声闷响,人们却都离开,围到绣台前。张三不明就里,只见瞬时光彩夺目,人声鼎沸,再看台上,两个绝色女子出现了。
“裙裾如烟袖如雾,履轻踏,沾莲露。罗衫飞旋染钿红,宝钗微动,散香氤氲,疑是琼瑶处。
玉指纤纤勾帘幕,梧桐催,凤凰晤。焦尾烧槽难响动,低眉信手,十三细密,却道莫停住。”
崔念一舞而出,步摇紧晃,灯火中璀璨非常,教人看不清楚;极力看时,舞者轻盈灵动,眉目总是看不真着;而待她随乐声慢下来,看一眼却夺魂摄魄:朱唇半咬满是风情、双颊微红更添神韵、钿花繁复最是增彩;那一双能语的媚眼更是要人命了!
难怪有人说这崔念是最为绮丽的。爱她者赞她纯粹,恨她者诋她妖媚;可无论爱恨,无人敢说她不美。在她面前,用多名贵的脂粉化多细腻的妆容都是徒劳;可她独树一帜别具一格自是一家的妆容又惹得无数女子竟相模仿。就连宫墙中的娘娘,都时常差人打听崔念近来的妆法;脂粉店掌柜更是将整车胭脂白赠于她,就求她说一个好字;她成了汴京城最大的潮流。
可崔念最为人称道的,还不是其容貌,她的舞姿更是冠绝京华。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但无论外行内行,见了她的舞,只有一声好。她本回纥,骨子里能歌善舞。多年教坊培育,教她章法,却没失了野性,因此她的舞,独有一种力量在其中。
这力并非蛮力,而是女子力,世人称其“天生媚骨”;但女子多情,软玉温香,不媚便不美!可中原女子,诗书礼乐,早不敢媚了,也不能媚了;崔念一出,当然名满天下。更有甚者花重金与她共度良宵,却整夜未曾宽衣解带,只愿看她绰约身姿。
但催念人如其舞,太过火热,一些保守的士子还是喜欢含蓄内敛。但含蓄者多成呆板,失了性情,能将其把握得恰如其分,实在不易。可师师偏偏做到了。
师师就叫师师,无人知她姓什么。似乎她的一切过往都是谜;仿佛一出现,便是京城头牌;这便是师师的魅力。
她就像水,不声不响便浸润各个角落。她不引人在意,却无人能够忘记。她不悲不喜,似乎总无脾气。可接触她的人,都觉她看不下这个尘世;她并非太高傲,是这俗世太腌臜。她是真正的天上之人。与她同处,三生有幸;得她眷顾,有幸三生。
她便是师师,师师便是她。当人提起师师,不会说“那是个青楼女子”,只会说“她就是师师”。
师师之容貌不消多讲。词家前辈张先生曾专为她作“师师令”;去岁的文才子晏小山也曾赞她:“遍看颖川花,不似师师好。’
若只谈乐理,师师还比崔念更胜一筹。她能唱、能谱、能填,运用乐器更是出神入化;琴瑟琵琶,笙管笛箫,似乎就没有她不会的。可她不只是触类旁通,还是样样精通;传闻宫廷乐官,也曾亲自向她请教。这便是师师。
师师抚琴,崔念起舞,这场面可不是平日里见得到的。也难怪这累芳甸今日来了这么多人。
最难得二者相得益彰,舞随乐动,乐伴舞奏;她俩的配合天衣无缝。更叫各家拥趸难分高下。
或说:“师师抚琴如闻天籁,如入仙境,自是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