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沙正意犹未尽地嘬着手指，忽然就见一张严肃的小脸贼兮兮地凑到他跟前。
伊诺先是做贼心虚般地回头看了看死啦死啦消失于丛林深处的地方，然后又“视死如归”地定定看着自己的同伴——对方在沉默，而这种心有灵犀的沉默需要一个最擅长在心智上闪烁其词的人来打破。
没错！正是小太爷伊诺我。
“你觉得他真会带我们去一个能收留我们的地方吗？”伊诺的这句问话是设问句而不是疑问句，这表示他需要好友与他共同面对的勇气。
以及鱼死网破、破釜沉舟的决心……
萨沙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炎国话里，啥叫狗拿耗子？”
一个在外人看来莫名其妙的问题。
但是，伊诺显然不是“外人”。
“啥叫狗拿耗子？！上天无门还要硬拿头撞，那就叫狗拿耗子。冤魂恶鬼还要赶着投胎，那就叫狗拿耗子。”
萨沙不吱声了，他忽然愣愣地伸出右手食指，揩去了伊诺嘴角边的一点残渣。
伊诺的面颊皮肤十分柔滑，摸起来像是那些少爷小姐们穿在身上的上好料子。
萨科塔一族的孩子恢复力都如此的顽强吗？尤其是在觉醒了治疗类的源石技艺后——即便是遭到过令人发指的虐待，也依然无损伊诺那白皙若玉的面容。
上天似乎特别喜欢给予可怜之人看不见的希望，这样就能使活着也成为一种折磨，让他们去承受那永无止境的恶意与残酷。
不管后果如何，满足和不满足的永远都是欣然的看客。
萨沙把沾有残渣的食指放进嘴里砸吧了一番，然后便抬起头对上了伊诺那颇为无语的眼神：“他说过会给我配个教官，弩炮不好学！”
伊诺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一双小手胡乱地挥着：“不是，萨沙！我不是不知好歹，可你是不知道心比天高的人往往命还没张纸厚。没张纸厚也就罢了，可他们就是要草菅人命好让阎王爷知道他们没有混吃等死。萨沙，我家里那一窝子以前也出过这号人。可现在我已经十一年了，你差不多也十二年了，就是用脚想也该明白命挺值钱，不管活着如何，生命无价。自己的命没得价，别人的命也很金贵，不能那样用的。”
“他敢那样，我整死他。”
伊诺苦口婆心的长篇大论，换来的是萨沙带着微笑的亲昵语气，他的眼中放着光，像是终于参与进一场他流亡十一年以来从未遭逢的精彩游戏——是啊，伊诺早该想到的：好友看似愚钝，实则敏感。
现在的萨沙因敏感而装作愚钝。
伊诺瘪着嘴巴，一时间有些哑然。
他本能地想要相信死啦死啦，可他又隐隐约约地感觉到那个年龄足以做他老爹的男人并不单纯希图他们的信任——但那更深一层的用意，却不是仅有十一年人生阅历的他能够参透的。
“死啦死啦他，我是说他们，真的……真的救了那么多的人吗？”萨沙像是在说梦话。
“谁知道呢？”，伊诺小声地嘟囔着：“他扯他是萨科塔人，得病后从老家出来溜达。可说到底我们还是不知道那家伙打哪儿来的又是干什么的。他到好，上嘴皮子一碰下嘴皮就把自个儿抬成副团长了。是，他可能确实参加过志愿团。可保不准他就是个小卒子呢，开打没多久就跑路的那种。要么就是装死活了下来，完了还成天不安分，觉得自己上愧对天又下愧对地的……”
伊诺的声音越来越小，想起了死啦死啦黯淡的眼神，他也有些说不下去了。
人会因为内疚而死吗？会吗？
伊诺不知道，他现在也并不想知道。
小男孩只是有些烦躁地站起身，看着他们来时的方向：“小太爷我懒得学娘们跟他磨叽，我要回去！”。
萨沙在他背后小声地用“疑惑”的语气问到：“罗德岛的人多半已经走了，他们那天的样子就不像还能呆下去的架势。”
“谁要回他大爷的罗什么什么岛？我回家！”
“用……用……用腿蹽回拉特兰？”
“就……就回去！”
伊诺气弱但毫无花哨的坚持着，于是萨沙便也不再多言。
“那啥……我是说，就没有别的什么方法了吗……好赖他高低也救过我们。”
伊诺闻言有些颓然地转过头，一屁股跌坐回地上：“是啊，咱们就算把那货打晕了也拖不动他。可他在这么疯下去我们都只能是个死。萨沙，我敢打赌！他们那儿一大票子人得有一半是他网罗过去的，咱们只不过是他又一次临场发挥罢了。”
萨沙跪坐在伊诺面前，他伸出双手轻轻地捧起好友的脸庞，在对方的惊讶中把自己的额头贴上了小天使勉强光洁的脑门：“不管怎样，我都永远不会离开你的！”
伊诺愣愣地伸出手指轻点着萨沙脸颊与侧颈上的细碎鳞片，他看着好友那双如广阔原野般淡静的绿眸，暗红的瞳孔中倒映出了自己脏兮兮的脸蛋——不知怎么的，伊诺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在这个时候他本不该想起的一个人。
连续不断的晶莹泪珠顺着他的脏脸滑下，在略带黑褐色的大地上冲刷出歪歪扭扭的沟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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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人龙带着一种放松的姿态，猫着腰从枝叶和草丛中出现。
“前面找……”
然后他就顿住了，脸上阴晴不定地变换着。
银白发的小男孩正端坐在之前他坐过的那截树根上，那本厚厚的旧书被他平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此时，正襟危坐的他看上去就像是幼儿园里等着午间休息发糖果的乖宝宝。
可贺人龙却从男孩脸上的表情中读出了点不同寻常的意味——那是一种在门顶上放了一整桶水然后等着来发糖果的老师推门而入的表情。
贺人龙用手摸了摸下巴，笑眯眯地看着伊诺：“萨沙呢？”
“那，那啥……他方便去了。”
“哦，方便去了？这里面没有别的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