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有着一些不言而明的东西需要去遵守。
那并不是臆想症者的错觉。卫宫士郎非常清楚,很多时候,它们是私情脉脉的,是微风细雨的,是温婉尔雅的,甚至是看似无害的。
比起看得见摸得着的权与力,这些生长在秩序无法触及的角落里,根深蒂固着的一切,从未停下过增殖的步伐。它拥有着这个国家的一切,又或是一无所有。
有时,它为秩序所役,又有时,它既是秩序。
卫宫士郎是幸运的,不单因为他可以选,更因为他有的选。
他敲了敲不透光的防弹车窗,安静地等待着摇下或开动。并不好奇那车窗背后究竟藏匿着怎样的表情,也不好奇那表情下到底涌动着怎样的心绪。
在被消耗着的无限耐心面前,他正索要一个结果。
吉田启辅的手放在内门的开关上,没有按下,也没有挪开。他的手上浸满了汗渍,偏高的心率加剧了他的呼吸声,被身后的两个小弟听得很清。
从看见“卫宫士郎”的那一刻开始到现在,他一直都在思考,但脑海中,那纷繁杂乱的神经信号对撞没有给他答案,更无法给他结果。
没有人在催他,这是事实,因为从头到尾,没有任何一个人对他说出哪怕一个催促的字眼,似乎只要在这里停下,哪怕等到天荒地老,也不用再害怕什么。
但吉田启辅心里清楚,他的选择是有时限的,而且并不长。
他并没有选择拉下车窗,而是打开了车门,亲自下了车。
“喂,你们两个跟我一起下来。”
他久久的注视着尚且轻佻的两人:“不要说话,什么都不要说。听明白了吗?”
吉田启辅选对了,因为他只有这一条行动可选。
而选择往往就是最大的权力。
……
走下车的他,好像被人抽去了脊柱,一下子老去了十岁。
卫宫士郎望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年龄大了近乎一倍的中年人,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一语未发的他并不生气,他在思考事情的样貌。
瘙痒的声音,呼吸的声音,路灯闪灭的声音,风吹过院墙的声音,晚间的猫儿调皮地梳挠着自己的毛发,似乎对眼前的人类颇为好奇。
沉默并不是好的应对,吉田启辅心里很清楚。
但不幸的是,他既不懂巧舌如簧,也不懂讨好谄媚。
他从来不懂,也不想懂。
不要紧,不懂有时也没有关系。然而更加不幸的是,他同样没有一个十分疼爱自己的有能亲戚,舍得在吉田启辅犯下错误时像包庇孩子一样包庇他。
所以吉田启辅只能沉默,唯有沉默才是他唯一的可选选项。
“最近怎么样?”卫宫士郎开口了。
“是的,劳您担心了。一切都好。”
这片刻的寒暄让他感到如沐春风。但如果沉溺在这种一时的幻觉当中,他很快就会坠落下去,跌入没有彼岸的无止深渊。
“我并不喜欢浪费时间。”
“是。”他是卑微的,没有回答的权力。
“而我也同样讨厌这种规矩。”
“是。”他低敛着头,甚至连正视都不被允许。
“所以。”
“是。”他的眼中映射着脚下的大地,鬓角的汗渍撩拨着八百万神明。
——恐惧死亡吗?吉田启辅很清楚并不是。
十余年间,他身上积累的弹孔虽然不多,却也有近十余处,它们有的留在四肢,有的留在脊背,有的留在胸口,有的留在肩颈。
既非恐惧着死亡,则说明有一种确实存在着的,比死亡更为有力的东西,在那曾经十余次迈过生死的身体上铭刻着这种谦服。
那声音无有怒意,无有指责,平和地像是一句家常里短的闲话。
“吉田,谁允许你擅自替我行事?”
吉田启辅没有回答,他冷漠地跪了下来,恍如引颈受戮的死囚。
“大哥!!”
身后传来的声音,那语气是不满,是怨愤,是关心。
“闭嘴!!!”
啪——!
热辣的疼痛在他的掌心蔓延,上涌的血液溢出了肿胀。
那表情许是不可置信吧,因为年轻的面孔从未见过吉田启辅的动怒。他是个温柔的人,对很多人都很好,这一点,在卫宫士郎的心里非常清晰。
“大……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