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脉中涌动着暗流,那些数量惊人且错综盘结的地枝与山干,就像吞吐着气息的人肺,时而膨胀,时而收缩,生活在其上的人类就如同寄生于大地的跳蚤。
人类没有办法理解山与海的呼吸,那是属于造物者的领域。很不巧,他从出生以来就被赐予了这种能力,那是身为神子所特有的偏爱与宠溺。
吉尔伽美什被给予这种恩赐,并带领那大地上的人走向辉煌与胜利。
然而,他从未觉得这世上真有什么造主,正如命运从来未曾改变其轨迹。
这一点,在他的剑划过众神的颈,看到殷出的深色血迹时,就已经彻底知悉。
按理说,他应当赞颂人类才对。
于是,他们首先要抗争,然后胜利,然后欢呼,然后繁荣。他们在那繁荣中堕落,于盛大中走向颓唐。他们最终坠落梦醒,并得到适当的绝望。
他们永远妄图抗争,并得到那抗争的结果,那结果使人沉默,走向无声。吉尔伽美什太过理解这一过程,以致于他经常觉得人类如同草履虫般缺乏记忆力。
他们重复这六十四个毫无新意的步骤,并重新开启生命。他们筑起千米的通天之塔,那曾经是神的居所,他们将双翼抬上天空,甚至渴望遥远的星辰。
这当然都是极好的。
“时间要不够了。”没有人知道吉尔伽美什正在感叹着什么,除了他自己。
海浪蒸发出异样的味道,虽然很淡,但他已有所察觉。那不可视的浓度还在不断上升,直到不可逆转的孕育出一些有趣的东西。
他很确定,在乌鲁克的时代,水中没有那种元素。
毫无新意的未来对王来说太过无趣,起码现在,他还想享受一下短暂的宁静。
“可怜的枯朽之物,竟也妄想攀附于王的光辉。”金色的波澜从他的身后泛起,随着一次破空的锐声,神代的武具欲将不远处的监视感彻底埋葬。
那虫衣塑成的人皮炸裂开来,无以数计的蚊蝇漫天散开。它们随后开始聚拢,并最终回归于早已被设定好了的固定形态——也即一个枯朽老人的行迹。
“您还真是兴致盎然呢,英雄王啊。”
那声音听起来像是干涸了的泉水,向下一翻,便能找到朽木的碎屑与残体:“只是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与老朽一同谈论些趣事呢?”
“……”吉尔伽美什饶有兴致地注视着眼前的枯朽。如果是过去的自己,那么哪怕与这样的东西说上一个字,他都觉得是玷污了自己的存在痕迹。
但在最后的节目上演之前,他不在乎为余兴恩赐一点微不足道的宽待。
“凭你那无时不刻都在衰败腐化的灵魂,又能够做些什么?”他从自己的宝库中抽出最下品的收藏:“你们家的人都一样,还是早些自行了断的好。”
那已经是与人类灵魂异质的存在,一团无时不刻不在腐烂的执意。
“呵呵呵……可老朽还不想死呢。”蠕动的虫消化着刚刚从活人身上夺取来的新鲜肉量,间桐脏砚努力地重构着这具新生的拼接肉块。
一年,半年,一个月,一周,直到最近的每天都要更换身体。
“想要存在,想要活着,这不过是人人都会有的欲望。而一想到自己会从这世上消失,心中就感到恐怖不已,那岂不是人类最原初的感情吗?”
为了从死亡的诅咒中逃离,抛弃了身为人的身份,以虫作为基盘再造了这具方便的身躯,以虫维持大脑,以虫充当器官,以虫交换呼吸。
只要魔力充足,虫就能永远生存下去,他的生命就还能延续。依靠于这种方式,成功的苟延残喘了数百年的间桐脏砚,也终于即将抵达自己的极限。
“英雄王,你能理解吗?明明拥有着长久的寿命,却看着自己一分一秒的溃烂发臭,两百年来无时不刻的忍受着这份憎恨,羡慕着那些年轻的灵魂与肉体。”
吉尔伽美什静静地等待着,欣赏着他将自己的丑态暴露无遗。
“被偷取永生机会却悔恨而亡的你,一定能理解老朽毕生的追求与执着吧。”
那不过是一厢情愿的愚蠢而已。在他眼前的是特修斯之船的再演,一团为了活下去而运转的人造肉块,在长久的运转与修补后彻底遗失了自己。
“噢?像你这样的低贱,竟也妄图对王的心思一探究竟?”
然而,他却给出了饵。
……
已经人到中年的三浦,最近似乎萌发了人生的第二春。
说实话,他不太理解自己身上的异状是怎么回事,但他对于自己的变化非常感激,甚至认为这是某种伟大的存在聆听到自己的祈祷后所显现的神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