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相信这里是最近的医院，都二十公里了。如果是尘者中弹，现在已经一命呜呼了。”妮可洛夫斯基提着一篮子橘子走进病房。“博士，我是来道歉。万分抱歉，我朝你开了一枪。”

    “没关系，你会习惯的。”苏恩特勒斯躺在病床上，用拆信刀拆开一封封邮件。

    “习惯？”妮可洛夫斯基把水果放在桌子上，把椅子搬到一旁。

    “而且这不是最近的医院，”苏恩特勒斯说，“最近的医院就在大学里。”

    “那，你很享受流血的感觉吗？”

    “得了吧，我又不是变态。啊，无意冒犯充满爱心的义务献血者和无偿献血者，毕竟有时候要是没有他们，我也救不回来。”他从桌子上拿起边框很厚的眼镜，开始扫视拆开的信，“问题的关键在于，我们大学为了拉拢有话语权的少数群体和弱势群体，把指标放得很开。那些医学生自然乐意免费得到提升临床技能的机会，但是你永远不知道你抽到的是专业第一还是专业倒数第一，或者说，不专业第一。”

    “这样啊。”妮可洛夫斯基点了点头，拿出小本子开始记笔记。

    “你不是什么秘密的内务人员吧。”苏恩特勒斯开玩笑说。

    然后他又问了一遍，“你不是吧？”

    “我只是在写新工作生存手册，现在看来很有这个必要。”她说，“虽然我很欣赏帝国的做法，但我不至于加入他们。”

    “你很欣赏？这年头可找不出几个审美情趣这样清奇的人，你欣赏帝国的什么？”

    “政策。”她说。

    “政策？”苏恩特勒斯睁大眼睛，惊疑地看着她，“帝国有政策？”

    她说：“帝国的政策就是没有政策，它制定的一切法规都是在修补没有漏洞的地方。因为我们的皇帝、大臣和谋士以其真知灼见得出了一个具有普适性的道理，那就是修补漏洞等于制造漏洞。它要真开始补漏洞，我不仅不会同情它，还会骂它。”

    “骂它？”

    “因为补漏洞就意味着改变，而改变会动摇帝国的根基，到时候就是我们熟知的历史的终结。这种例子比比皆是，像是希铎共和国，哈斯卡密，银音王国西部……彻明王国也快了。”

    “原来如此。”苏恩特勒斯点了点头，“谢谢。”

    “为什么？”

    “为信息责任对等和职权划分的清晰化作出贡献。”他云里雾里地说，“至少比这些玩意更让人开心。”他用指关节敲了敲信。“全是找我要专利的，这个医院，这个中校，这个电商平台还有这个可疑的音乐生。”

    “时间不早了。”妮可洛夫斯基看了一眼手表，起身要离开，“你还要休息，我就不打扰你了……”

    “可是时间还很早啊，”苏恩特勒斯不经意间说道，“现在才刚刚五点。”

    “哦……”她顿住了。

    他若无其事地说，“尼斯?奥布列索研究员有没有为难你什么？他把你踢出来了？”

    “……不是，”她回头，“我刚从警察局回来，毕竟这也算是校园枪击案，我当然要被盘问。顺道就……”

    “完全不明白警察和宪兵的判断标准，手枪不仅安全无害，还能延年益寿，”他没有抬头，“就像环氧乙烷、氯酸钾、硝化甘油和彻明王国。”

    妮可洛夫斯基左脚刚踏过门槛，身后就传来苏恩特勒斯的声音：“下次先叫救护车再叫警察，不然就开除你。不过也许没有下次了，估计专员又来裁经费了，到时候指不定要踢走几个助手……或是在职的研究员。”

    第二天，在实验室和校方的热烈欢迎下，专员对帝南大学实验室进行了视察和学习，并提出了若干指导意见。

    “怎么样，”离开实验室后，苏恩特勒斯回身看向大楼，“它采用的是最先进的建筑技术和材料，更加通透，更加开放，更加效率，更加稳定。它本身就是一次实验，一次革新。”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这大楼是苏恩特勒斯设计的。

    “嗯。”尤格里希专员点了点头，指了指几个楼道，“到时候分裂分子或是涵恩王国的特种部队攻了进来，只要两挺轻机枪就能把这里变成堡垒，封锁大半个学院；平坦的屋顶还能停直升飞机。很好，这个建筑师高瞻远瞩，未雨绸缪。”

    “高瞻远瞩这个字眼是不是……多少有些……不准确？”

    专员停顿了一下，然后提高了音调，“我可以给你透露点消息，我们……我是说区当局打算让本区的远征军和宪兵入驻本区的各学府，以加强本区的思想凝聚力，遏制学术思想上的分裂倾向，加强对青少年的教育。同时也希望对军人进行再教育，甚至还可以吸收学生参军，这样就不用裁军了……”

    “啊这……”苏恩特勒斯慌了。“我们需要时间完成交接工作，以及对军队驻扎的具体地点、基础设施、卫生安全、演习路线、食堂餐饮、进出检查以及应对难以预料但必须考虑的诸多可能出现的轻微或恶性事故的处理原则进行更深入的探讨，确保界限分明，以免出现此种或彼种的技术性矛盾与更具体的冲突。出于避免挫伤学生与将士的积极性以及消解实际涉及群体的抵触情绪，我强烈建议延后实际执行时间，为更周全的布局和权责划分提供充足时间……”

    “不，”尤格里希伸出一根手指，专断地说，“马上！”

    “这个，马上是……”苏恩特勒斯还想辩解。

    “马上是指三个月内全部办成！”尤格里希把界限划死了。

    就在这时，尤格里希注意到了刚从卫生间回来的妮可洛夫斯基，他立刻瞪大了眼睛。“老师？！”

    妮可洛夫斯基正拿手帕擦手呢，抬头看见了专员，“啊，尤格，安吉拉怎么样？”

    “她很好。”尤格里希手足无措地说，“老师你来这儿是……”

    她心不在焉地说，“想找份帝都外的工作，伊克斯伊洛尔的废气和酸雨连水土空三属性的七阶魔法师都压不下去了，我一个尘者怕折寿。这里很宁静……”

    “啊？”尤格里希只好慢悠悠地打开保温杯喝水，掩饰尴尬。

    “妮可洛夫斯基博士？”苏恩特勒斯不知从哪儿跳了出来，说道，“不用担心，帝国的军队会守在这里，维护这份宁静与和平的。专员是这么说的。”

    尤格里希听到这儿，差点被水呛到。

    “专员？”妮可洛夫斯基瞥了一眼苏恩特勒斯，思考了一下，然后对尤格里希提问，“物理药剂学、材料学、量子化学、计算机科学与技术、异质实质统一学……这些零散专业的专家被打散在学院的各个实验室，又大多严重偏科，你知道是为什么吗？助手占比极大，你知道这又是为了什么？”

    “互补短板，统筹协调，进行全方面的……”

    “然后呢？”

    “为帝国培育科学人才……”

    “对了一半，”妮可洛夫斯基放轻了声音，“这栋大楼是给敌国培育科学人才的。”

    “什么？”

    “什么？”苏恩特勒斯也被吓到了。

    “当然，敌国也在为我们培育人才。”妮可洛夫斯基小声说，“你可以在这个大楼里找到各国的学者，他们一半是外国间谍，一半是来要钱的。而间谍里面一半是来策反我们的，一半是被我们策反了的。而本国学者一半是青睐外国的，一半是仇视外国的。青睐外国的学者里一半是因为去了外国才青睐的，一半是因为没去过外国才青睐的。而这种现象不只在帝国有，和帝国接壤的大部分国家，尤其是分裂出去那些，也有这种现象。无论如何，作为一个平台，帝南大学和临近边境的数目不小的其他学校，在外交意义上，比什么大使馆重要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