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新年宴还有七日。
依着惯例,帝王需入京外圣山斋戒祭天,以求来年风调雨顺。往年大批京卫随行保护,今年却只挑了霍青麾下两支羽林将卫护,着实把众臣惊了一大跳。然祁靖宁跑得快,那些言官有奏无法禀,皆暗暗闷在心里烂去。
是日午后。
萧予戈双手一齐翻阅书本,以异于常人的速度浏览,郑栖昱接过易茗棠递来的茶,问道:“这几日都这样么?”
“前日开始的。”
“鹤林呢?她怎么不管管?”
易茗棠与鬼分立两侧,“师爷说过几次,可大人的脾性小姐应当了解,一旦撞上南墙就要死命把墙撞破才肯罢休。”郑栖昱叹气,放下茶杯望对面全神贯注读书的人,“永武,你翻了半天,究竟是想找什么?”
“不一样,真的不一样。”他喃喃道。
“什么不一样?”
沉默须臾,萧予戈停住手中动作,“郑小姐,郑家的《梦川集》是从何处得来?”
“唤我荆阳罢。祖父说是柳先生亲手相赠,永武为何问起这事?”
“亲手?”萧予戈略微皱眉,将两本书挪到郑栖昱面前,“荆阳小姐请看,这两本书的内容相同,却都排在不同的书页上。你觉着会是一时疏忽么?”
郑栖昱闻言低头仔细对照,讶道:“竟真是如此。”
“所以我在想,会否郑家这本《梦川集》里也隐藏了什么?荆阳小姐手中可是有解读本,抑或者郑家有什么只可内传的事物?”
郑栖昱摇头。
“这还真是教人觉着奇怪。”
南楚杉听完仵作的话,疑问道:“照先生之言,就算当日没有那一箭,莫梵嵊也活不过三日?”
“是。他身中奇毒,加之连日操劳,心力交瘁,毒素便加速蔓延。学生剖开他心肺时,里头已然溃烂大半,但既然他死前并无任何痛苦,想必这毒应当有麻痹感官之效。”仵作想了想,又道,“萧大人,不对,应当是南先生先前交予学生一份验尸报告。虽死状不同,可致命死因却是相同。”
“谁?”
“不知,就知道是个溺水的。”
苏玉缜?
曹秉章问,“那这毒就是翠红丹?”
“当是另种。”
仵作退下后,曹秉章问举杯喝茶的南楚杉,“南师爷,那溺水的是什么人?”
“翠宝轩掌柜苏玉缜。主事大人可曾听过她的名字?”
“竟是她?”曹秉章瞪大眼,“不是听闻她嫁了名富商,还连同其他富商一道做生意了么?”
南楚杉愣神,“做生意?什么生意?”
“似乎是,”曹秉章垂头回忆,“哦,丹青。环海县不是有间名为翰文轩的店铺么?听说就是她一手操办起来的,且还引了不少白鹭书院的落榜学子前去。”
曹秉章这番话犹如一根引线,冥冥中将落地的珠子都串到了一起。
正思索着,忽听有人敲门,一卫兵进屋,说道:“大人,我们在陶渊典的包袱里发现了点东西。”
“呈上来。”
得令的卫兵端托盘入内,南楚杉一看清上头的东西,登时将双眼眯了起来。
“大人,此物可否借我一用?”
曹秉章犹豫,“这,这或可作为呈堂证供。”
“是鹤林唐突了。”
“但可在本官面前使用。”
南楚枫戴着面具站了好一会儿,约摸快要厌烦时,听到妹妹提出摘下的指令,当即撕下放回托盘,跨到桌前坐下,灌进一大口水。
“南师爷,您可是查到什么了?”
“倒不是什么大事,是之前遗留的疑问。多谢主事大人相助,方才见知鉴先生在外等候,鹤林便不多叨扰。”
“二位慢走。”
跟在车后走了好一会儿,四下张望确认无人跟踪,南楚枫才问道:“你先前是在做什么?”
“那是郭文凯的脸。”
“所以?”
“哥,你不觉得有些可怕么?在我们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纪司墨竟派了这么多人潜伏在环海境内。”
南楚枫笑,“所谓的内鬼,说的便是这事罢?”
“大抵如此。”
翌日。
天亮去大半,萧予戈一行人用过早饭,预备各自忙事去。
守门的侍卫匆匆过来,刚站直身子就道:“将军到访。”
“快请将军到大厅坐下,再着人送新鲜的茶点过去。本官稍后便至。”吩咐完毕,萧予戈看向南家兄妹。
南楚枫正在抹嘴,眼尾陡然一挑,“我稍后要同虚出宫一趟,这客你们接待罢。反正都是熟人,又不会吃了你们。”
萧予戈嘴角微动,不再多言。
霍青这日换了件常服,衬得人更为高大挺拔,见萧南二人进来,放下茶杯起身问好。萧予戈不敢坐主位,便和南楚杉在他对面落座,问道:“三,霍将军今日到访,可是有事吩咐?”
“我还是喜欢听你们喊我三爪大哥。”
“三爪大哥。”
霍青满意点头,“我今日前来不为别的,正是为青龙所提之事。”
“什么事?”萧予戈问。
南楚杉陡然明白,“莫不是查到什么了?”
“宗尉大人正领禁军们前往礼库房检查,虽说结果极大可能是好的,但我还是想来同你们说一声。”
“毕竟能够通过城门卫兵的检查,看来真是不会有差池。”
萧予戈来回看着严肃讨论的两人,“你们是不是瞒了我什么事?小杉儿,我能交代的可都向你交代了。”言外之意则是,你也不好对我有所隐瞒。
南楚杉轻笑,将来龙去脉简明告知。
“那你在镇子里看到的那包呢?原封不动地跟着队伍进京了?”
“在朱雀手里。我让大哥检查过,的确是火/药,剂量约摸能够炸掉一座桥。”
霍青道:“但京城的桥,只有护城河上那一座。他们想对它动手?”
“不知。”
男人屁滚尿流地奔来趴到南楚枫腿前,作势就要举起他的鞋子开舔,南楚枫赶忙收回,嫌恶道:“做什么?”
“只要大人您能饶小人一条狗命,小人什么都愿意做。”
南楚枫拿起一边茶盏,“什么都愿意?”
“是是是!”
“那就说出是谁让你在这儿看管这些箱子的。”话语冷冽,却叫男人浑身不住冒汗。
“小人,小人当真不知。”
“虚,交给你了。”
易茗棠点头,取出怀中匕首,用刀背拍了拍他的耳朵,阴恻恻地说:“割掉你的左耳,你还能听到一边的声音。要是全割掉,你说会怎么样呢?”
“小的真的不知!大人饶命啊!”
银刃贴近几分,男人忽觉耳上温热的刺痛感,慌忙道:“大人不要动手,我想起来了,我真的想起来了。”
南楚枫朝他使了个眼色,易茗棠当即收起匕首。
“说罢。”
“是个戴银面具的黑衣男人。”
南楚枫猛然甩出一袋银钱,“滚吧,有多远滚多远。”男人连连道谢,球一般地从小屋逃了出去。
“先生相信他的话?”
“信不信的,一查便知。”
二人将箱子里藏匿的牛皮纸包全部取出,打开后发现竟有半数是空包。
“先生?”
“此事有诈,先带着这些东西回去。”
“是。”
南楚枫和易茗棠离开不久,屋外树后走出一人,唇上噙着一抹亲和笑容,“柳栖,你做得很好。”
“谢纪大人夸赞。只是,大人为何要将祸水引向昴?他不是您最得力的助手么?”
“得力助手?是我的,还是其他人的呢?”
“难不成他……”
纪司墨轻哼一声,面上笑意更甚,“再过几日,一切都会归零。等待我们的,将是全新的生活。”
“柳栖一直在期盼这一天的到来。”
祁靖宁合上书册,朝后挪了挪身子,贴墙合上眼,“晋惜,这是从哪里得来的?”
“禀陛下,是苏玉缜房内书架的暗格。”
“好,真是好得很。”祁靖宁忍不住磨起牙,他当初还在疑惑为什么纪司墨能这么沉得住气,足足等待五年才决定动手,原来是因为要凑足大量的火/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