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宫硝子*

    转学对我来说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了。

    因为先天性听力障碍，我听不清别人在讲什么，借助助听器也只能有限提高我的听觉。同时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说话时，我只能按照书上的“标准口型”做好动作，然后按照自己的想象发音，而这样发音并不能让人明白我在讲什么。

    所以一开始，无法和人正常交流的我总是沦为被人欺负的对象。

    但是，这并不能阻止我想要和别人交流的愿望，因为我想要交到朋友，如果能和他人好好沟通的话，一定能交到朋友的吧？

    于是母亲帮我想了很多办法，比如学手语、在纸上用文字交流。

    有了新的交流方法，我很高兴。小学六年级时，转到新学校的我开始用这两种方法积极地和别人交流，懂手语的同学很少，但是没关系，通过“交流本”我也和班上的同学好好交流了——一段时间。

    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同学们都躲着我，不再和我通过“交流本”纸上交流了。

    我想，一定是之前某次聊天我没能好好理解到她们的话吧，毕竟我听不见，会漏掉很多重要的话。于是我更加小心翼翼地接近着同学们，每当她们露出不高兴的表情时，我都很内疚，因为和我交流太过麻烦，让她们困扰了，所以每次我都会好好的道歉，希望得到她们的谅解。起初这招很管用，但渐渐地，无论我如何向她们道歉，她们都是面无表情的，让我不知所措。

    [我一定...又有哪里没做对吧？]

    这样想着的我只能对大家抱以歉意的笑容，然后独自离开。

    随着我和同学的交流越来越少，我再次成为了被欺负的对象。班上一个叫“石田将也”的男生带头冲着我带着助听器的耳朵大叫，用水管往我头上浇水，在我课桌上、交流本上涂鸦，扔掉我的鞋子、助听器，留我一个人做值日...这些，我都承受下来了，因为我不想让家里人担心，而且，我还抱有一丝幻想——努力和他们好好沟通的话，真诚地和他们交往的话，还是能交到朋友的吧？

    然而，纸还是保不住火，在丢了很多个助听器后，母亲终于发现我又被欺负了事，告诉了学校，然后那个叫石田将也的男生被其他同学告发了，接着也成为了被欺负的人。

    对此，我感到很内疚，石田同学因为我原因被孤立了，所以我想补偿他——每天早早的到学校帮他擦掉桌子上的涂鸦，帮他找被丢掉的室内鞋，以及主动和他搭话交朋友。

    但我做的这些石田同学他并不领情。他不光将向他表白（表达我想和他交朋友的愿望）的我推进池塘，还在一天早上，在我替他擦桌子的时候，愤怒地冲我大吼大叫，推搡着我。

    终于，我也爆发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诚心地道歉那么多次依然得不到原谅，我不明白为什么以微笑温柔面世只会招致恶意，我不明白为什么仅仅是无法进行言语上的沟通就无法得到他人的理解！我不明白啊！

    和石田同学打了一架，浑身是伤的我自然瞒不过母亲，于是，我又转学了。

    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我不断重复着转学-被欺负-转学这一过程。我已经不再奢望能交到朋友，我甚至不止一次的想过不再上学、不再活下去，但看着为了我操碎了心、日渐憔悴的母亲以及一直关心着我的外婆和妹妹，我只能放下轻生的念头，将“交朋友”的幻想压进心底，然后继续在这无声的世界里生活下去。

    高一的时候，我又转学了，母亲花了很大的代价将我送入全东京最好的高中——东高。

    该说不愧是最好的高中吗？那里的同学都很友好，说话又好听，不对，是写的话好看，总之，我感觉能在那里渡过比以往转学后更久的正常校园生活。

    然而，在这连我这样的人都能被温柔对待的友好环境中，我发现了一个异类——坐在我身后的，名叫小林未佐的男生。

    班上的同学都在排挤他，欺负他，问及为什么，大家都只说他这个人人品不好，被家人抛弃了之类的，而且还告诉我要是和他搭话也会被归到一类人的，劝我最好不要理他。

    就连老师对他也是一副失望透顶爱管不管的态度。

    真的是太奇怪了。

    在这座最好的高中里，成绩差的学生不是没有，但都没有被老师放弃，而这小林未佐...到底做了什么才会被如此对待？难道真的是个十恶不赦的人渣吗？

    抱着疑问，我开始有意无意地关注他。

    像是故意在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一样，小林未佐在学校十分的低调，沉默寡言，独来独往，完全看不出来哪里像同学们口中的“人渣”。

    疑惑在心里堆积，直到有一天放学后，我在学校操场的角落看到了被架起来打的小林未佐。

    为什么要反抗呢？为什么就是不求饶呢？明明被打得那么惨了，顺着那些人的心意求饶道歉就能结束的，为什么偏偏不呢？是一时意气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但是，几天下来，每次放学后，我都能看到小林未佐蹒跚着从操场离开的身影。

    即使被这样欺负了，即使不被任何人理解，也要反抗到底，这样不屈的人，真的会是“人渣”吗？反观自己，面对欺负每次都选择了妥协，这样软弱的自己，是不是能从他身上学会“坚强”呢？

    于是，某个黄昏，看着躺在地上喘息的小林未佐，我拿着手帕走了过去。时隔三年，我终于又一次鼓起勇气，主动靠近他人。

    然而再一次的，我的好意被扇飞了。

    请求交朋友的愿望，也被毫不留情的拒绝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都这样，石田将也是，小林未佐也是，我只想传达自己的善意而已！为什么就不能届到呢？

    [不对！届到了！]

    我蓦然惊醒——我通过助听器和唇语的判断，能理解小林未佐说的话的意思，而小林未佐他直接就能听懂我说的话！我刚刚说的话，他都听懂了！

    难以言喻的欣喜与渴望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他，不管他赶走我多少次，怎样拒绝我的好意，我都不在意！因为在每次的接触中，我和他，确实是通过言语在交流！

    渐渐地，小林未佐开始不再拒绝打架后我递给他的手帕，开始不再见到我扭头就走，开始——和我说话！尽管他经常说我发音难懂死了让我别开腔，但我想要表达的东西他都能一次性接受到！尽管说的尽是些琐碎的、无关紧要的小事，但却让我感觉心灵相通。这种从未有过的体验让我幸福得几欲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