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你在干什么？”赵孟华走进洗手间。

    “不知怎么的，脸上忽然抽筋儿，所以我扭动扭动，看看怎么回事儿，”路明非很有急智，转身面对赵孟华，歪嘴斜眼，让脸部的表情更加夸张，“你看我像不像周星驰？”

    “不，更像阿拉蕾。”赵孟华把一只提袋给他，“衣服，一会儿致辞的时候换上，陈雯雯说致辞的时候正式一点。”

    提袋里是套两粒扣韩版黑西装和一件白色的衬衫，一条黑色的窄领带，号码正合他消瘦的身材。路明非曾想要一套，不过婶婶没答应他。陈雯雯为什么会知道他想要这么套衣服？巨大的幸福感仿佛铁锤一样砸在他头顶，让他几乎眩晕过去。

    他急忙去摸手机，想跟诺诺打个电话，还没到刺刀见红的时候他已经奏响凯歌了。

    “对不起，您呼叫的用户已停机，请稍后再拨……”

    路明非慢慢地合上手机。他想诺诺大概也走了，就此消失永远不见，仿佛烟花和泡沫。

    事到如今真是无路可退了，表白，而且一定得成功。

    路明非走进放映厅，苏晓樯的声音仿佛针一样扎着他的耳朵，女孩笑得很大声：“哈哈哈哈哈哈！你们看猴子穿西装……”

    各自占据位置正在喝可乐吃爆米花的几十个文学社社员都哄笑起来，路明非的脸涨成了茄子色。往常的话没什么，或许他还会配上几个滑稽的动作故意引人发笑。因为这就是他以往的形象，一个滑稽的小丑。

    可是今天不一样，小丑要正经起来啦。而路明非，要疯起来啦！

    “笑什么笑什么，还有猪穿西装嘞。”有人说道。

    文学社最胖的一对孪生兄弟徐岩岩和徐淼淼也是一身黑西装走了进来，兄弟两个一般的圆胖，站在那里像是并排的两只篮球。

    “你们两个也致辞？”路明非好奇地打量这对兄弟，他们三个穿得一模一样。

    “不致辞，我们就是当陪衬的。”徐岩岩说，“群众演员嘛，有工资拿不干白不干。”

    路明非茫然，往陈雯雯那边看了一眼，陈雯雯冲他微微点头，眼睛明亮清澈。

    “一会儿你站在那个位置致辞。”赵孟华指着银幕前放着的一张复印纸，“就踩在那里，别挡到屏幕，一会儿大屏幕上放文学社的照片。”

    “放文学社的照片？”路明非没料到这一出。那他准备的那段电影片段咋办？

    放映员大叔靠得住的身影仿佛浮现在他的面前，他递上那包烟的时候，大叔以睥睨群雄的眼神打了个响指，头45度上仰，强硬地竖起大拇指，说：“放映厅就是咱的地儿啊！别担心！没跑儿！怎么也给你切进去。”

    路明非决定相信大叔。话说……不相信又能怎么办呢？

    灯光暗了下去，只剩下舞台上那页白色的复印纸分外清晰。好了，那就是他的舞台了，一生一战，拿下这个姑娘，后半生的幸福就有了！一切准备就绪，蒲公英、all-E、告白词，此刻他西装革履，意气风发。

    路明非大步跳上舞台，站在银幕前那张复印纸上，深吸一口气，准备对全世界大喊一嗓子，陈雯雯，我喜欢你！

    男人，就是要把自己的一切都赌上，为了自己喜欢的人。路明非有这觉悟，他疯啦！疯的离谱，哪怕现在有劫匪突然从电影厅的门口跑进来要杀人，也挡不住他啦！

    强光忽然照花了他的眼睛，这意料之外的突袭让他一愣，愣是打断了他的台词——放映机开启了。

    全场发出了“嘘”的声音，路明非抬起手臂遮脸，心里说：“该死！”

    他还没说话呢，怎么就进入下一个桥段了？放映员大叔搞错了时间？路明非的眼睛适应了强光，忽然看见徐岩岩和徐淼淼像是两只保龄球瓶那样站在了他的左手边。

    “你们上来干什么？”路明非压低了声音对徐岩岩喊。

    “群众演员。”徐岩岩露出很无辜的表情。

    路明非扭头四顾，忽然发觉自己的左手边，隔着徐岩岩有个巨大的英文字母“L”，一动不动。放映机投在银幕上的居然是些字符。

    台下还是一片嘘声，路明非忍不住了，跑到距离银幕几米的地方去看。

    一行字，“陈雯雯，__-L__ve-Yu__！”

    他的身体又抖起来了……深深地恶寒袭上心头，路明非察觉到了此时诡异的气氛，他预感着有什么他绝对不愿意看到的事情要发生了。

    “站回来！站回来！”徐岩岩对他小声喊，“缺你一字母儿就不成句了。”

    “字母？”路明非再去看那行字，同时眼角的余光扫到赵孟华，赵孟华捧着一大把深红色的玫瑰花，在几个好兄弟的簇拥下跳上舞台来。

    这次，路明非看懂了。身体从指尖一寸一寸地凉下来，直到心里，直到头盖骨深处，直到那些因为采蒲公英跑了太多路还在酸痛的关节。徐岩岩和徐淼淼是两个“o”，他是那个写的“i”，合起来就是完美的，“陈雯雯，i-Love-You!”

    还是最风骚的写法。以路明非的脑袋瓜子，想破了也想不出这样浪漫的手法来，但是有人脑袋瓜子比路明非好，英语更比路明非强。从小家里就有英语家教嘛，风骚的写“i”对他还不是家常便饭？

    路明非看着陈雯雯，陈雯雯在看赵孟华，眼睛里仿佛蕴着夏晚的露水，就要流淌下来。她和路明非坐在河边的时候那么忧郁和沉默，这时候却没了，路明非看得出她眼里的快乐。路明非觉得自己石化了，就要一点点碎掉了。他忽然想到自己包里的那束蒲公英，一路上跑过来，是不是零落得只剩下光秃秃的杆儿了？

    就算是最棒的小丑，没了观众又有谁来看呢？就是最疯的疯子，被手铐拷在了床上，又怎么能疯的起来呢？他仿佛穿上了拘束衣，一层又一层，厚厚的皮带将他绑住，歪曲着骨骼歪曲着姿势，一定要把他这个人脖子扯断，彻底扯下来浮到空中去，把他彻彻底底的变成一个“i”！那该死的“i”！

    眼前模糊了……路明非好想哭，但是他告诉自己不能哭！这是他的好同学，优秀的学生代表赵孟华同学和他虽然暗恋已久，但是与赵孟华早已情投意合的陈雯雯同学的告白现场。他是男人，还是个只会笑不会哭的小丑，所以他只会笑……笑得，像是哭一样。

    赵孟华的表白词他没有仔细听了……只觉得里面有一句话特别适合自己，赵孟华说“我喜欢一个人三年，谁也不知道，那不衰到家了么？”。他仔细想想，这句话不适用于赵孟华啊，这适合他啊。简直是为路明非量身定做的啊！路明非终于明白过来了，他从来没有转运过。他从六年前父母离开之后就是一个衰小孩，一直到现在，也还是个衰小孩。

    所谓的狗屎运通过的面试，那可不是运气啊，那是快要逃出地牢的人在地牢门口被地牢里面的触手抓回去之前，看见的最后一缕光啊。在看见了希望之后，但却给予了绝望。

    似乎耳鸣了，全场的声音都听不大清楚了。仅仅只有陈雯雯那一声饱含羞涩的“我也喜欢你。”是那么的清晰，还有赵孟华得意且幸福的笑声……哦，还有苏晓樯的哭声。

    他突然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想到了一个人，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他脑海里的，一个已经如梦一般消散的人。是有着暗红长发的诺诺，她昨天还在邀请自己去卡塞尔，但是被自己拒绝了。今天她已经如梦一般的消散了。

    路明非眯起眼睛，他有一些看不清楚了。但是还是努力的挺直了腰板。

    他不想让陈雯雯这么幸福的一天里，因为他而扫兴。

    但是似乎全场都安静了。他似乎听见了幻听，听到有那种硬底的鞋子踩在地面上的声音。

    背后的大屏幕上面，开始播放Eve带着all-E突破音障越过空的那一段剧情。他知道有这段剧情的，他要求加上去的。可是很显然不是加给他的。但似乎这声音也轻了一点，不似他预想中的震耳欲聋。

    脸上，突然一湿。他以为自己还是没忍住落泪了，可是一抹眼角，却发现自己完全没有。

    而在他面前，全场的闪光灯不知何时从陈雯雯身上被吸引到了别处，确切来说是他的身前。

    幽蓝色的发色在此时反射着灯光，仿佛是那夜空中的银河，宁静，闪耀，神秘。女孩站在他的面前，戴着一个银色的头饰。身上穿着华丽到了极致的黑色洋装，是那种仿佛只有在动画中才能够看到的完美的匹配感，仿佛这件洋装就是为她而生的。脖颈处别出心裁的绑着一个白色的丝带，起到了奇异的对比效果。但是女孩晶莹的肌肤更加的引人注目，完全裸露的精致锁骨与香肩只是看着就让人目眩神迷。

    阿莉克斯带着黑色的手套，此时一只手挽住他的脖颈，刚刚与他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