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位老将军、拉康伯爵大人端坐在书桌边，脚下倒着空伏特加酒瓶，指缝间的雪茄烟继续延烧，脸上表情松弛，发出阵阵鼾声；星港商会的总干事、年轻的半恶魔商人与他对坐，翻看着手里格调不高的画报，一边留意将烧尽的雪茄，显然想瞧瞧热闹。

    “兰姆酒？琴酒？伏特加？”

    俱乐部的拥有者瞪着一双蓝眼睛，原本就皱纹密布的额头在提问时更像个干枣了。朱利安总觉得，怀特老头的瞳光跟门房的铁罐子有点类似。驱散这荒诞的念头，他滑坐到牌桌前，接过加了奎宁水的琴酒，全身放松，发出舒适的叹息声。

    包括他和怀特，另外两位扑克玩家都是老熟人——拉康伯爵的副官曼森小子，放牛的混蛋贾罗德。

    四个人一凑齐，贾罗德便开始洗牌，一双修长苍白的手变着戏法，令一套牌雪片般飞舞，连职业荷官都要赞叹他的技术。朱利安半心半意看着，这混蛋按说也到了该稳重的年纪，但骨子里的表演欲望丝毫不减，说话拿腔拿调，总喜欢展示自己的那双漂亮小手，以及透亮到能吓死人的深绿色眼珠子。

    这不，洗完了牌，贾罗德严肃地说：“下注吧，诸位。”一副三流舞台剧演员的架势。

    距离庄家最近，曼森小子原本倒转椅背坐着，这时轻巧地一旋，屁股下面的椅子便单脚立起、转过面来。他本人像岿然不动的转轴，不知何时双腿盘起，右臂竖拳，稳稳搁住了自个的下巴。和贾罗德相反，曼森的动作行云流水，全凭本能，流露出诡异的和谐感。等背后一只蒙着肉膜的翅膀完全收拢，他才偏着头，扔出俩银币来，始终保持舞蹈家的节奏与平衡。曼森身为纯种恶魔，身量却跟普通人类差不多，一番腾挪点尘不惊，四肢线条柔和，同脑子里长满肌肉的标准形象相去甚远。

    露台刮起凉风，四个人不再多言，于是下注分牌，吞云吐雾，进入了对赌状态。

    怀特戴上单片眼镜，扮作无害的路人，各种装傻卖呆。贾罗德碧眼深注，两指按住额角，一脸“我能看穿你脑袋瓜”的傻相。曼森基本不看牌，加注扣牌彻底随机，反倒玩得兴致盎然。跟这三个活宝一桌，朱利安懒于记牌，只在某人太过分时才敲打几下。

    转眼一瓶琴酒下肚，领口的纽扣也解开两颗。这局运气极佳，同花听牌，摊出黑桃4到8，同花顺！朱利安在抱怨声中扫着桌上的银币，禁不住微笑起来，耳听怀特说：“杜松这家伙，还活着吗？”

    桌上三人都冲他看来。朱利安佯作不知，应道：“没听公使大人提过。被流放这几年没有音讯，估计早死透了。”

    贾罗德努努嘴，眼望底牌说：“赫斯老爷和拉康老爷，两个将军不都接到确认其死讯的委托了？议会还是很看重杜松，万一不幸寻获他的尸首，好歹拉回来火葬，骨灰洒进海里，也算回归故里了。”

    朱利安没接茬。心说表面上我只是大使馆的“文化参赞”，普通的文职外交官，你们给我讲这些，牌还怎么打？何况贾罗德这个外来者、养蛞蝓的上门女婿，同样被地表世界流放，此刻却摆出本地人的嘴脸，他不嫌恶心吗？

    怀特意有所指，继续挑头说：“没准啊，到了上面改换门庭，加入另一边了。”

    连曼森也凑热闹地瞧过来，朱利安捻着浓黑的络腮胡须，话锋一转。“现在是承平时期，怎么算‘另一边’、‘这一边’？各方贸易从来就没断过。公使大人今晚不在，你们不妨当他的面说这些，到时灰眼珠的脸色要不好看了。”

    “比便秘时难看？”

    “那有点难。”

    几个人呵呵一笑，牌局在沉默中继续。

    银币流转，几圈过后朱利安再度摊牌：草花4到8，同花顺……其余三人交换着目光，就差说他作弊了。单局出现同花顺的概率不足万分之三，连续两局出现不同花色、同一组数字的概率是多少！？朱利安?索尔眉头微皱，好在赢下的底池不大，这巧合令他心头悸动，涌现出微弱的不安。

    “对了，”贾罗德若无其事地对曼森说，“东方系统的两个聚落据传出现了流行感冒……你们是被派驻到附近，控制疫情吗？”

    曼森明确点头，朱利安的表情更不自然。出于不能言说的理由，地下世界的大范围传染病属于禁忌话题，所谓“控制疫情”，对曼森和他的上司拉康伯爵来说无异于引火烧身。拉康老爷这会儿烂醉如泥，而赫斯父子一派春风得意的模样，俱乐部里的阵营分野已经说明了一切。

    在事情更加尴尬以前，怀特转移话题道：“我考虑，把俱乐部转手出去，搬到哪个小镇上，过几天清闲日子。”

    贾罗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