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顾,男,二十二岁,东野清萍人,治水商学院第三十四届毕业。现于青商旗下百草百货实习。梦想是成为一个生意人,为人民服务。
然而现在——今夜的事实是——他还根本未做任何事,便已经锒铛入狱。
简直是一万年也不会遇到的事情。
他不得不感叹今天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才说希望有个安静的地方休息,这就到了——齐洲殿狱。
安静倒真的挺安静,卫生环境也还行,好好休息不成问题。可问题是任谁进了监狱,还有心情休息?
然而张顾是例外的那个,不过他打算先梳理一下所发生的事。
作为学霸,曾经在商学院里的张顾很少关心时事,光是读书就占掉了所有时间。后来因为写论文搜集资料,也参与一些实习,许多事有所耳闻,稍微串联起来,便有了一些东西在他脑海中形成。
传闻里说:现任齐洲殿主,女孩,年纪幼小,脾气古怪,经常在外面乱跑,而且有些胡作非为,喜欢在捣乱。虽然齐洲域的百姓脾气都很好的但是也经不住闹腾,所以背地里都叫她小魔女。
真的是没有什么人能管住她,所以经常有幸能看见齐洲殿的长老在路边给人赔礼道歉——对,就是长老,不是殿士。毕竟,是殿主给惹的祸。
要说有什么人能够管住她,那么就只有齐洲殿现任的护法了,传闻中说,现任护法,是小魔女殿主的监护人。
但是传闻中同样也说了,这位护法,现在只有十几岁,每天都要上学?
长老们劝说过他很多回希望他专心守护殿主,但他坚持要上学——匪夷所思,护法还上什么学?
护法为什么就不用上学?那位护法这样回答。
真是一个比一个任性。
齐洲殿的某位长老曾经这样气急败坏的说过,张顾十分认同这个看法。
他似乎被齐洲殿殿主和齐洲殿护法——这片地方的权力最高层——跟他设想里的十分吻合的,关进了监狱。
齐洲殿基本没有官僚主义作风这是东野公认的,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因为齐洲殿主被关进监狱。
那么只能认定是那两个人的任性。
他推想不出其他可能,毕竟只是因为一碗拉面,对那位疑似殿主说教了一下。
一碗拉面,他还没有吃饱,也没有付钱。
他感觉自己的腹部又开始不满,但是钱包进来的时候被搜掉了,下一餐没有指望了,他觉得天地有些灰暗……
灰暗什么?这不是重点,下一餐当然是牢饭,何愁吃不上呢。想到这里,他忽然不知道应该是感到高兴还是感到失落。
张顾又苦笑起来,最近事事不顺。自己的父母应该还不知道自己入狱这件事吧,不知道齐洲殿士什么时候通知到家属。他能想象,母亲听到宝贝儿子被捕,怕不是要哭死,父亲大概会气急败坏地骂些诸如、”不孝子“、”狗屁玩意儿“之类的话。
自己二十二岁的大好年华还没有任何作为,就要先关个几年,这算个什么事?倒霉到家。
唉,睡了吧,今天也累了。
话说这位张顾同志的心理素质真不是一般好,当然也可能是他倒霉惯了,在牢房里冰冷的席子竟然随便地睡着了。
那鼾声令看守都为之侧目。
* * *
其实张顾被捕这件事情有其缘故,但他纯粹是被波及者。
今夜另有巨变发生,那些事件的中心正在他今天偶遇的那两人身上:齐洲殿主秋水以及齐洲殿护法竹涯。
当张顾后来从报纸上得知其事,又亲眼目睹了那个颤动的场面,他的心再也不能保持平静。
这都是后话。
睡梦中的他此时对自己的前途依然未卜。
一觉醒来,还要面对明天的朝阳。
“快醒醒,快醒醒……”
“做什么呀……妈,这不才二点钟呢么?”
“二你个头啦,六点了,快醒……”
“不可能啊,我每天五点起床的。”
“你脑子有病啊,哪有睡着的人说自己几点起床的……”
意识渐渐清明起来,发现那个”梦里“的声音十分耳熟,现在又很焦急。
“不起来就关一辈子吧!”
“不行——”张顾睁开眼睛坐起来。
他一扭头,便看见了——“小年姑娘,你也进来啦?”
“是小莲!”姑娘鼓着腮帮子,忽而又奇迹白话地跺地板,”什么进来了!真的、不想带你出去了!“
“你?带我?出去?”张顾觉得不可思议。他抬头往姑娘背后有光的地方看去,便见两个齐洲殿士,这会儿神情像看见活傻子。
“别说那么多了,竹涯让我带你出狱,赶紧跟我走。”姑娘一把将他拽起,挽着他走时显得有些急急慌慌。
“哦、哦、”张顾一边应道,他反应不过来姑娘的所言,但他可以出去了这一事实,可以从那两名齐洲殿士的神情和放行动作里看出来。
“谢谢。”他对那两人小声说道。
莫名其妙地被抓,莫名其妙地被放。
“好了,你可以出去了,不过你得先跟我去一个地方。”
监狱里有好几重门,小莲姑娘带着他每过一重就要在那里签押,一边还对他说道,又有些不耐烦地小声嘀咕:“真是的……干嘛要去惹小水儿……”
甬道很长,每一段都很阴暗,张顾被关的时候就觉得有些奇怪,但又说不清楚奇怪在哪里。
又到一重门,姑娘停下签押,没再嘀咕。还未完成,门却开了。
有人入狱。
张顾第一个念头。
是什么人?
张顾看不清楚,尽管签押处有照明,或许是因为整体氛围的原因,还是很暗。但是主要问题还是那个人长长的黑发遮下来,根本无法辨认面目。
因为同样也要签押的原因,那个人被押着,离他也近了些。他没有正眼看那个人,只是斜斜瞥了一下,不知为何身体有些发寒,哆嗦了一下。他回眼过来,小莲姑娘只给他一个侧影,表情不明显,但他突然发现姑娘签押的双手似乎有些抖……是错觉吗?
与小莲同在签押的是一个老者,没有戴冠,头发稀疏,动作比小莲却快得多。
“走。”老者完成签押,一挥手,那人便被押着往监狱深处,与张顾相向,擦肩而过。
张顾觉得有点不对劲,回头望去,只见一个阴森的背影——
“不要看……”小莲终于完成签押,那人进来之后关上的门再次打开。她低着头走在前面,声音细不可闻,张顾感受到明显的恐惧。
姑娘忽然牵住他的手。
张顾确认了刚才所见不是错觉,小莲一手冷汗,已经不止手,连身体都在发抖。
她是真的很害怕。
“那个人……前面那个是律堂长老。”
这回张顾也有点吃惊,他知道小莲指的是刚才签押的老者。律堂长老——三堂长老之一,地位仅次于殿主和护法。
这说明那个犯人的严重性。
但为什么律堂长老在此,还能令她如此害怕。
张顾无奈地轻叹一息,反过来握住姑娘的手。
姑娘扭过来看他,有点吃惊。随后绽放了一个很美的微笑,身体也不再抖动,掌心暖了起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最后一道门,清晨的阳光扑面而来。
张顾其实觉得齐洲殿的殿狱卫生做得是相当不错的,没有想象中的腐朽之气,但是转念一想,据他所知在东三殿司法系统下,不兴监禁这一套,有罪便是肉刑,大罪定刑,关不过三日便斩。
想到这里他又谈了口气,无法评说这是残忍还是真正的仁慈。
他兀自想着这些,忽然注意到姑娘犹然牵着他的手,自说自话地嘀咕起来。
“讨厌的家伙,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那么固执干什么,请小水儿吃东西我给你免单就是了,缺钱直说呗……”
“惹一大堆事,烦死了——我到底为什么会喜欢你这种人啊……”
张顾听到便笑了起来,毕竟这世间还是有很多美好的事的,
“你说的话我可是全听到了……你真的喜欢我?”
太直白了,姑娘耳朵都红透了。
“啰嗦!”
哈……这就算是恋爱了?跟松伊和老爷的剧情很不一样嘛。
这回家该怎么跟爹妈交代啊。
——“啊……那么,现在我们去哪儿?”
“到了就知道了。”
一路上走走停停,又坐车,然后,去了一个他从来没有想过的地方。
齐洲殿。
出了主城,只要十分钟车程便能够远远的看见,那些张顾只在报纸上看见过的,庞大的建筑群。
齐洲殿是一个殿群。
这庞大的殿群,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大。
固然大,但是这般大的殿上面几乎没有什么雕饰,那古朴、苍老,甚至典雅造型,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一群粮仓。
事实上,那就是一群粮仓。
平地拔起的粮仓。
但相信这世上绝没有比它们更恢宏、更奇伟的粮仓了。
那是有“天下第一仓”之称的,齐洲殿。
很难想像这就是这片广袤的土地,齐洲域的行政中心居然是一群粮仓,虽然确实如此。
一千年来一直如此。
众所周知齐洲域是商业发达的地域,每年都会有成群的商队翻越过东来山,给各地带来人们所需要的海盐。然后带着驮着粮食的牲畜,再翻山越岭的返回,将粮食贮存进那些粮仓里。
齐洲域真的是一个土地很贫瘠的地方,因为临海的原因,遍地盐碱,平年一年庄稼的收成,只够得上东来山那一头衡若殿域凶岁一年零头。
齐洲殿的初代殿主把殿修成那个样子,大概是很有用心的。
张顾从来没有到过这里,他从前很少出城,记忆里是十一岁的时候最后一次出城,是一家三人去东来山旗玉峰看漫山花开。那次是出城西游,而齐洲殿则是在离海更近的东边。其他的更小的时候基本没什么印象了,但是肯定这是第一次看到齐洲殿。
“你没亲眼见过齐洲殿?”
小莲一脸不可思议,齐洲人很少没有去过海边的,而从主城到海边的这条必经之路上必然会经过齐洲殿。
“我确实没有去过海边。”张顾摇了摇头,“我父亲他似乎不是很喜欢海。我母亲比较传统,什么事情都听我父亲的,也没带我去过。我后来上学就更不可能去了。”那时候他化身书狂,怎么可能去别的地方玩。
“这次是第一次,亲眼见。”
小莲歪着脑袋看他,感觉这个她喜欢的人,真的是十分平常……而又奇怪呢。
一路上都是她在说,张顾一说话,说了几句,倒是没声了。
就算车走的再慢,也渐渐近了,张顾突然说道:“齐洲殿……虽然我没来过,但是在报纸上看过很多次,我也有印象。亲眼见到,还是不一样。”
小莲知道他还有话说,就没接茬。
“比我想象中,大很多。”
张顾本来是想说些气势磅礴等等之类的话,但到了嘴边就只剩了一个大。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句话,也许,是想到了那个“殿主”。
那么小的孩子,是这这些巨大的建筑的主人。
虽然即便是成人,跟这些粮仓比起来,可能也跟里边的那些粟米没什么区别。但还是太小了——那个孩子细弱的身躯与如此庞大的齐洲殿,这种鲜明到极致的对比,总是能触动人很多的感情。
她昨天稚嫩的容颜与喜怒无常的神情,虽然记忆犹新,此刻却一点一点,让他有点愤怒。
姑娘注意着他的神情,感受到张顾心情上的变化,依稀能够明白——这是自己曾经乃至现在一直存在的心情。
她其实知道的更多,却都无法说出来,关于那些粮仓里发生的那些令人感到无比痛苦的故事。
拐过一个大弯,一条长直的大路,通向那个伫立于平野上的粮仓。
这条路上有三道石头牌坊,据说是第十二代殿主立起来的。
小车缓缓驶过,即将进入殿群。
朝阳从东方升起。晨曦之下,标志着齐洲殿的守门之虎,张肆爪牙——矗立于道旁的两只巨大的石兽仿佛依山而立,与其身后的那些粮仓,几乎完美的融合在一起——那种深沉的年代感,无论牌坊,还是两座巨兽。
只有到了这时,张顾不会再觉得那些粮仓就只是粮仓了,那是齐洲殿,纵使这世上会有比这些粮仓更大的粮仓,他也不会觉得能跟这些建筑相比,他现在有些明白自己刚才的感受,不仅仅是大,还有些别的,但也只是大,或者说可以用“大”这个字来概括。
进入到殿群里边,他才发现这里面人不少,遍处执事,有奔走来回,也有指挥令至。与报纸上说的完全一样,这也再次证明了齐洲殿几乎不存在官僚主义作风这一点。
他们的风格与那些殿倒是十分相似。
殿群很大,分成好几个区域,也可以用两个区域概括,一个是外圈,表区域,里边的自然就是里区域。
主殿群就在里区域。
里区域与表区域不一样,非常安静,这里的执事明显不一样,执礼的动作不论娴熟从容还是标准,都要异于表区域的执事,纵然他们的工作不一样——或许也都是经历了外面的历练,才能达到这样的高度。
张顾心想如果当初自己接受了父亲的想法,大概十多年后就会来到这里,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吧。他再次苦笑,今天能到此一观,真不知道是倒霉还是幸运了。
虽然出城以后,姑娘就忍不住破坏神秘感,应了他的话,但是当他听到要去齐洲殿的时候还是有点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