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你能成为真正的殿主。

    “我会去十殿大会。”

    秋水的声音贯穿整个殿廷，所有在场的长老和殿士都听到了她的话语，想必这个决定将会迅速通过媒体，传达到每一户齐洲殿人家家中，然后传遍整个十殿殿域，

    这是没有任何歧义，无法被曲解，无法被怀疑的七个字，在这里没有人能阻止她。

    诸位长老因此跪下叩拜，齐声诵道：“殿主圣明，吾等臣下，愿奉殿主之命，肝脑涂地。”

    长老们起身后，律堂长老第一个说道：“殿主天资聪颖，既然已经决定，我等必将誓死效忠。但这件事非同小可，臣提议即日起，调四方兵力增备殿城，殿域内所有都邑关口出入，严格检验，务保此事必成。”

    理堂长老说道：“不行，吾殿自观海殿主以来开放商路，形成规模，以此为业者多，正是因为齐洲殿风俗宽裕。但经过前些年大乱，如今人心不稳，严关口之管控，恐怕不是良策。”

    律堂长老道：“但眼下重要的是人心平稳，殿主初秉大政，怕就怕是……”

    他没有说出来，大家心里都清楚在担心什么。这时有人说道：“臣建议，不如剿匪。”

    说话的是理堂下属辅弼长老玉长老，这些年一直主持齐洲殿的扶贫政策。

    此言一出，殿廷内稍微安静了一些，但还是有着一些低语。

    齐洲殿内乱以来，诸叛党纠集了相当多的军队，而这些军队原本便属于地方守备军队，然而后来贼首斩杀殆尽，逃逸的那些军人被定为叛国罪，最终逃于山林，做了土匪。

    秋水即位的时候是理堂方面以殿主的名义发布了大赦令，然而风雨飘摇之中，没多少人肯信任政府。所以山贼的部落便越发多起来。

    这些年殿廷主要的精力都在恢复经济，所有的剿匪行动都是由地方自发进行，根本扫荡不尽。如果能借由剿匪树立殿主的威信，从而得到人民的支持，那便再好不过了。

    但眼下的情况是，玉长老负责扶贫政策，土匪的劫掠自然成了压在他头上的大山，不免有人想他是以公谋私。

    那些次职长老们或许有些人这样想，但是几位正职长老们却知道玉长老不是这个意思——玉长老表面上负责扶贫政策的布行，暗地里还有另一项工作——反暗杀组组长。

    事实上，那些土匪真正可怕的地方不在于他们劫掠百姓，而在于因为曾经的内乱，叛党们引进了相当多的刺客组织，这些组织到处渗透，到了今天，则尤其以土匪的窝子作基地。

    而且清剿匪寇这种事，明显要比收紧关口更对的上百姓和商人的胃口。

    趁着这个机会，发动军队进行清剿是再好不过了，唯一的问题是——“还是那个问题，颜长老提出的问题，殿主的人身安全。只不过格局变成军队在外行动。”这次说话的却是理堂梨长老

    玉长老说道：“如果剿匪能够成功，便不需担心殿主生命的安危。”

    这话很直也很绝，像是一种对殿主生命安危的漠视。梨长老听他这样说，脸色变得有些暗，不再说话，殿廷中一时沉默下来。

    玉长老素来刚直，一开始他便不支持秋水继嗣齐洲殿主。但他资历极高又对秋水的父亲、前任殿主忠心耿耿，个人能力也极强，所以一直在长老位也没有人有异议。

    眼下他这样说，大家都知道这是在赌，但是赌赢了，一切就解决了。

    何长老打破沉默厉声说道：“玉长老，请您注意您的态度，殿主的生命安危自然是臣子第一在意之事，与剿匪无关。”

    玉长老冷哼一声：“殿廷要办实事，没那么多心思时间给你们打机锋。”

    何长老说道：“我只是提醒你，虽然是殿议，但君臣之义有需慎而不可犯之处。”

    玉长老道：“那我也提醒你，解决问题是殿议第一要事！”

    “不要把殿廷议事变成菜市场的讨价还价。” 律堂长老说道，“梨长老，你是首先反对我的，我想听听你的高见。”

    梨长老摇了摇头：“算不上什么高见……宗长老的想法很好，只是收紧关口的方法于现在不合适。现在是守势不如攻势，但是各地剿匪，怕逼到这些匪人狗急跳墙，反而于殿主安全不利。以臣愚见，当今最重要的还是静观其变，剿匪可以进行。据臣所知，太仪殿也深受匪寇之祸，如果有可能，可以联合两殿之力围剿。而且如今衡若殿请粮，需要安全的粮道，如果又能以此请军于衡若殿，合三殿之力，西扫东来山之寇山，南困诸邑之匪窝，便能迅速解决匪寇之祸。在这期间，如果有必要，可以请殿主登舰巡警外海诸岛，最后由水路到达重门殿。”

    是的，如此一来，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玉长老与律堂宗长老都找不出任何问题，诸位长老对此也没有异议——这个计划已经是考虑到各方面的因素了，若是实行下去，不论是合法性还是民众的支持率都会极高。

    但是有一个人不同意。

    “不行。”说话的是秋水，“剿匪，我去。”

    殿廷里的所有人都向那个最高的座位上投去了不可思议的眼光。

    显然连玉长老也没有料到她会这样决定，声音偏低说道：“殿主，这恐怕……”

    “我为什么一定要躲着他们？”秋水的童音很清也很轻，在这大殿中却格外明亮，“我才是殿主，而不是他们。我知道，有些山贼是走投无路的农民，但是还有很多只是乱臣贼子而已。”

    宗长老为难道：“殿主，不是这个问题……”

    话虽如此，但是秋水一副绝对不会改变主意的样子，众长老知道殿主这回势头正足，很难劝谏下去，便只能把目光投向此时唯一能说服殿主的人。

    竹涯却说道：“我支持殿主的决定。”

    这超出了除了秋水的所有人的意料之外——秋水的性格可以众长老可以理解，加上这两天算是正式收政，未免有些头脑发疯。竹涯年纪虽小，可行事谨慎是众长老有目共睹的，今天怎么突然也跟着殿主一起发疯？

    “护法，兹事体大……”

    “护法，还请三思……”

    “护法……”

    “我知道各位长老想说什么。”竹涯点了点头，举手示意了一下，“殿主有她的考虑，身为臣子，只要保护好殿主便是了。”

    众长老还是无法接受。

    梨长老刚才被反驳，便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这时候说道：“我也支持殿主的决定——与其据守，不如主动进攻，打他个出其不意。只要设计好剿匪路线，应该不成问题。”

    闻言众长老也陷入沉默，如果说只是殿主和护法两人的一厢情愿的话，众长老还可以强烈反对。

    但梨长老是当今掌握全殿最大权柄，最为尊贵的理堂大长老，又是四朝元老，在殿中所有长老中又是年历资格第一的大长老，全殿能与他相提并论的也就是那位已经致仕的风长老。

    他说话的分量可想而知是极重的。

    “我也认为殿主的决议可行。”楚长老说道：“宣传口也会做好相应的准备，至少劝谕一部分百姓回归故里，招安一些被裹挟过去的义士，还是可以做的到的。”

    支持殿主的长老变得多了起来，最后也只有律堂宗长老和玉长老、何长老投了反对票，但殿主的决议毕竟已经有这么多长老认可，也算是完全决定了。

    殿议没有再讨论别的就结束了，竹涯看了一眼相隔很远却有些踟蹰不肯离开，像还有话要私下说的玉长老与何长老。

    “两位还有什么事吗？”

    “不……”

    “不是……“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说道。

    竹涯稍微一笑：“两位不像看起来那么不合呢。”

    先前两人再多数支持的情况下还同时逆流投了反对。

    “我跟他不合。”“我跟他不合。”又是异口同声。

    两位长老离开后，竹涯便带着秋水回到了寝殿。

    其实本来要在殿廷再处理一些卷宗的。

    但是今天有贵客到访。

    “我希望任职尊殿主的老师。”

    竹涯与秋水正对面的那个女子说道。

    “我想知道为什么。”竹涯道。

    她巧笑嫣然，将一缕发丝拢到耳后，散发着一丝妩媚的气息，说道：“神擎学院自来有外出传授知识的传统，十殿中也有不少殿主曾经受学与我学院的导师，我们也不是没有学习过十殿道典。我知道您十分重视教育，身为护法还要亲自到学校去上学，实话说我很敬佩您。但我也知道，您算是殿主半个老师，除了贵殿长老们教授殿主知识，您也躬行教养之责。身兼数职，您难道不觉得疲累吗？”

    “齐洲殿殿主的老师不是谁都能做的。”竹涯皱眉道，眼前这个女子令他感到十分不喜。

    “您可以看不起我。”那女子也不慌乱，脸上的浅笑始终没有散去，“但神擎学院毕竟也算在贵殿这个层级上粗备大名，我相信我的导师派我前来，是相信我我有教导贵殿主的实力的，您也知道，我的导师是那位先生。”

    竹涯沉默下去，神擎学院作为天下第一学院，举世皆知。但天下间心知肚明却也心照不宣的是，神擎学院也不止是个学院而已，政治上也扎根极深，不然如何能在天下如此长久的周旋于各方政治势力重而不倒。

    女子口中的“那位先生”更是神擎学院中权柄极高的一人。

    竹涯非常清楚神擎学院想干什么，如今中原晋成、扬川二殿争霸，无论是秦山还是南域，都处在一个比较紧张的状态，有些人便想通过这种局势渗透进来，争取一些利益，东野与世无争，但东三殿近年式微，在他们眼里却恰好是一块肥肉——这些西人的想法总是那么恶心。

    历史上也有过这种事，孤儿寡母做国君殿主，被外人操纵国政。

    若放在以往的齐洲殿，恐怕他们没有这个胆子。

    但就算是现在，竹涯也不打算屈服。

    “如果您真的想做殿主的老师，那么请把你们在东来山劫掠吾殿所属商队的物资放回。还有，请撤走东海上的舰队以示诚意。不然你们想教导吾殿殿主什么？虐兵暴民之淫威？”

    竹涯说话已经有些相当不客气，但对方仍然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气定神闲的说道：“护法大人~，不必如此激动。如果您希望我们撤走东海上舰队来示弱，示诚意的表现的话，我没有意见，即刻撤走便是。羽良，去安排。”

    她身边的秘书应答一声，便退了下去。

    “至于贵殿商队，是贵殿自己处理不善，那就请您不要推卸责任到我们身上。我不希望因为误会而破坏了神擎与贵殿之间的关系，更何况是一些无所谓的商人，贵殿下放商权，不就是为了让他们自由贸易，自行解决这些麻烦吗？做生意可不是开玩笑，如果连这都做不到，你干预他又有何意义——当然，若我能任职殿师一职，我必定会好好的教育殿主，如何处理这件事——毕竟，我想贵殿也想着要剿匪了吧。”

    她低着眉眼，摩挲着涂了色彩的指甲，信口说出来的话却十分肯定，毫无给人质疑的机会。

    她的能力确实很强。

    竹涯与秋水对视一眼，一眼中交换了数次信息。

    他们知道，这次神擎学院来势汹汹，已经做好了很多准备，

    “以势压人并非十殿道典的义理。”这时一个声音响起来，“道典以仁义为心，自然是‘礼闻来学，不闻往教’，神擎学院纵使有个天下第一的名头，恐怕也压不到齐洲殿头上来。更何况，凡事总要讲一个先来后到。”

    门被推开，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男子走了出来。

    “你是谁？”

    “在下张顾。”

    她看向竹涯：“护法，这是什么意思？”

    “如你所见。”

    那女子脸上的笑容终于淡了下去，妩媚狭长的双眼稍微眯了起来：“这个笑话不好笑。”

    “这并不是笑话。”竹涯道：“我已经聘请张先生做殿主的老师了，您请回吧。”

    女子眯着眼睛从头到脚审视了张顾一遍，眼睛眯的越发厉害：“我不觉得他有什么地方比我更优秀。”

    竹涯道：“这不是你说的算。何况……”

    他没有往下说，张顾意会了他的想法

    “齐洲殿下放商权，并不是为了自由贸易和自由竞争，当然，这种事情是一段必然的因果就是了。但是作为政府，我们不可能放任兼弱和吞并，与百姓的生命。商人的贸易，终究还是应当由士人引导，也应当由士人保护。我看了您的所有论文，刚才也观察了您的言论，您并不能够理解吾殿先代殿主基于对道典的学习与领悟所做出的决策，所以您也无法理解我们的政策，西方经济学那一套，还是请神擎学院的各位大学者，坐在舒服的房间里，写个论文，讨论一下吧。十殿，至少我齐洲殿，不能接受贵院的理念。”

    不愧是经济学科的高材生，竹涯完全无法反驳的东西，被他几句话推了回去。

    “如果你们的道典完全是错的呢？”女子已经没有刚才的气定神闲，神色阴暗的说道。

    张顾道：“至少无论是你们神擎学院，还是那束，或者其他任何一个西人政权都从没能够跨越秦山。”

    “殿主尊上，我希望听听您的意见。”女子叹了口气，机锋一转。

    秋水没有搭理她，或者说根本就没在看这边，低头拿着画本在看。

    “我可以代表殿主的意思。”竹涯说道，他说完后，秋水也配合着点了点头。

    女子沉默片刻，终于轻悄悄的长吸一口气，又露出了一开始的笑容，但明显比较勉强一些：“希望护法不要后悔你的决定。”

    竹涯道：“一定。”

    她起身离开。有执事相送。

    “带着你的船走，不然我不能保证我们的大炮会不会炸沉几条。”后面传来秋水冷冷的声音。

    ……

    “这样好吗？”竹涯看向张顾，神情有些抱歉的意味。

    “怎么可能好。”张顾一边露出了放松的微笑，一边捏了捏眉心，“那个女子辩才很好，所幸学问差，我还能说上几句。若非必然，我实在不想和她这样的人说话。”

    “他又不是问你这个。”秋水鼓腮，嘟囔着说道。

    “……”竹涯也笑了笑，她倒说对了。

    青莲一大早带着张顾来访，那时候两人刚去上朝。

    来这里的路上他们已经听说张顾的目的。

    刚才的谈话，已经算是把这件事坐实了。

    “是我自己的选择。”张顾说道：“只是承蒙殿主尊上与护法的恩厚了。”

    这件事终究是定了下来。

    竹涯对秋水说道：“可以吗？”

    “嗯。”秋水点头，看向张顾：“先生，可以吗？”

    张顾愣了一下，随即温暖的笑了：“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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