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剑路突然一变,顺着一股焰流而上,居然轻易的便破开了对方声势浩大的气域,随后势如破竹,如同本就没有任何阻挡一般,直指对方眉心。
就在剑尖即将刺入的一刻,终于停了下来。
“到此为止了,本场比试,胜者云株。”
挑战台下某一小片领域爆发出盛大的欢呼与鼓掌声。
“云株师兄打得好!”
“云株师兄万岁!”
“云株干得漂亮!”
等到他们响了一会儿,场中才响起来一般的掌声,但无论谁听着都有些勉强。
因为原本他们都以为云株绝不可能打胜,对手可是内门的人啊。
而那个家伙是外门中那个最差的北院的学生啊。
那个叫云株的少年站在台上有些不好意思,面红耳赤的,手拎着剑,都不知该放哪里,只是看向台下师友的时候,才露出一抹阳光的微笑。
他的对手更尴尬,但他似乎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回缓过来,显得有些失魂落魄,也来不及在意这份尴尬。
明明,他就是那个北院的弟子,不过是区区北院的弟子,我……就输了?
今天接下来还有几场比试,不便在台上久留,云株对对手深行一礼,便转身向场外走去。
就在这时,他身后传来了一个愤怒的声音:“乐超遥!是你把我的行藏告诉了这小子,不然我怎么可能会输!乐超遥,你这叛宗逆徒,给我当面出来对质!”
所有人都听到了这个声音,都显得有些惊讶,他这一吼是意料之外,但仔细一想,又是情理之中。
乐超遥原本在内门,还是宗主的第七位入室弟子,如今被贬出外门进入北院。他会知道许多内门弟子路数也不奇怪。
八九玄宗内,师友切磋是常事,而且宗门内的比试也有记录,相互有些了解不算什么,但是以宗主入室弟子的权柄与水准,告破一个普通内门弟子的弱点,让他输给一个外门弟子,虽然不是作弊,但终究是有些令人感到不齿。
而且这样一来,仲裁恐怕就会觉得,云株此次胜利不过用的是小道,当遇到自己不熟悉的对手,或者说对手在这次比试前弥补了弱点,那么云株便必输无疑,这次只是侥幸罢了。
宗门内的成绩评定,并非以绝对的胜负,更重要的是对弟子们的道法、技巧和心志的考核。
如此一来,云株的评级恐怕要降低不少。
坐在那方的北院学生们,显得有些六神无主,又是惊恐又是害怕,师长们也不发一语。
刚准备走下场的云株整个脑袋都有些红,与刚才的害羞不同,这回是屈辱和愤怒,不仅因为自己,更因为乐超遥师兄受到的辱骂,他反驳道:“我没有……”
“如果我说我没有向云株谈论有关你的任何事,是他通过自己的努力观察到你的弱点,从而战胜你,这样你会相信、会满意吗,林深?”
一个温润的声音在场间响起,却自有一种坚定的意味,直接盖过了场上愤怒的两人,以及整个会场。
乐超遥走出人群,站到台下面对着林深,对他说道:“放弃吧,你只是输不起罢了——云株,宗门大训第三条是什么?”
云株如梦方醒,脸上的泛红一点点褪去,他大声说道:“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日新不已,才得始终。”
乐超遥点头道:“大师兄每一天都在进步,所以门内弟子谁也打不过他,因为不知道他是否今天就已经弥补了昨日的过错。你的这个弱点,早在一年前就已经被师父指出,但是现在仍然没有任何改变,以至于被云株师弟看出来,你又能怨恨谁呢?”
乐超遥说完便不再理会他,带着云株回到北院的位置。
这只是这次八九玄宗年末大试的一个小插曲。
但是不久之后就传遍了全宗门。
乐超遥,再一次变成了宗门的名人。
或者说正因为他是名人,所以由他造成的事件才会如此有名。
一切都源于两年前的那件事。
……
乐超遥是现任宗主商真人在南境云游时带回来的孩子。
商真人对他说,他的村子因为邢国与南方小邦的战争而摧毁,他是在一棵树上被发现的,还在襁褓之中。
商真人把他带回了八九玄宗,教养几年。乐超遥很快便展现了十分强大的修行天赋,商真人甚至认为他可以在二十年内超越自己的大弟子。
所以最后就按这一辈弟子以超字,起名为乐超遥,正式收为第七位弟子。
在后来的十几年中,乐超遥也确实不负众望,十二岁那年便突破了守归境,这是八九玄宗书录中二百年来最快的速度。
但是或许是天妒英才,两年前,他十六岁,境界便不再提升。
一开始没有人把这个当回事,因为修行便意味着要突破自我的限制,瓶颈期是必然会遇到的事,也事必将突破的关卡。
更何况,他的师父是宗主,他的师兄师姐们是宗主亲传弟子,有师友的帮助,突破瓶颈期应非难事。
但是一年过去,他仍然没有任何进境。
这时候乐超遥突然不再如以往那般用功修行了。
他开始经常出入书阁,往往一去几日不回。
师父让四师姐去看他,却发现他没有在读与修行相关的书籍,而是看什么气行学之类的东西。
师门里面的人都觉得他疯了。
一个曾经受尽荣耀的天才,受到如此打击,历史上有无数这样的人最终一事无成,被淹没在历史的河流中。
他的老师商真人于心不忍,召集所有长老与内门弟子,开始研习大会,便是希望他能够有所警醒。
但是乐超遥似乎毫无悔改之意。
并且,在那天,他对着满场的师长与内门优秀弟子,说了一句惊天之语。
“师父,以弟子愚见,八九玄道,很有可能是不完整的。”
没有人敢反驳,也没有人敢说话,因为宗主商真人还在沉默。
宗主最终离席前只说了一句。
“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第二天,乐超遥就以外出历练为由,被逐出内门。
这件事轰动了整个宗门,乐超遥也被很多人认为是叛宗逆徒,只是因为名义上他还是宗主弟子,也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谈论这件事。
直到今天,林深第一次把这四个字放在了这样盛大的公共场合上。
有些刻意回避的事情就无法再被回避了。
但是从今天看来,乐超遥没有一点反省的意思,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所以修行比试之后便有人从内门来了。
谁都知道是来找乐超遥的,更何况那两个人是宗主的三弟子与四弟子。
……
“乐师兄,对不起……”云株低着头对乐超遥说道。
乐超遥揉了揉他的头,温和笑道:“没事,我还没有那么脆弱。你做的很不错,云株师弟。”
说罢他便转身走过去,进入了正厅中。
正厅上面,正南面的那两个尊坐上,平时能坐在上面的只有北院的两位院长,一般也只有两位院长坐在上面,但是现在两位院长却坐在下坐。
取而代之的,是一名身形健壮的的男人,与一名面容忧愁的青年。
他们分别就是三师兄熊超影和四师兄宁超觉。
乐超遥踏入门槛的那一刻,便听到里面一道暗含愠怒的低沉声音:“太慢了,看来你到这里也没学到什么,该说不愧已经是北苑的人了吗?”
这自然是嫉恶如仇的熊超影。
此言一出,坐在下坐的两位院长神情一变,明显有些苦涩而尴尬。
即便如此,他们没有立场可以致与反驳,也更没有权力反驳。
“抱歉,师兄。”乐超遥一边行礼一边说道,也没有作更多说明,因为这没有用。
“你如此不思进取,如何对得起师父的养育之恩,又如何对得起我玄宗列祖列宗的开辟之德!”
“……”乐超遥安静的跪着,无条件接受师兄的批评。
熊超影还想再说些什么,宁超觉小心翼翼的打断道:“师兄,这些话回头再说罢,师父交代正事要紧。”
“你在教我做事?”熊超影看了他一眼。
宁超觉只好闭嘴,暗自摇了摇头。
熊超影冷哼一声,从衣兜中拿出一封信,丢到乐超遥身前,说道:“师父希望你精修本门玄功,早日回到内门。”
这是场面话,某种意义上就是废话。
乐超遥盯着信封在地上滑向自己,又刚好在自己膝头前面停下,他知道师兄功力比之以往更强了。
师父具体说了什么,应该都在信中。
但是他不打算现在就看,所以就将信封收回到衣兜里。
他默然收起信封,继续低头,准备继续听训,但是场间突然安静下来。
半晌间无人说话,乐超遥觉得奇怪,便抬头看来——两位院长自然不会说话,熊师兄一副如往常般阴沉着脸,表现出一副厌烦了说教的样子。奇怪的是宁师兄好像欲言又止。
“师弟……”宁超觉语气犹豫:“有件事师兄我不知当不当说……就是、唉……”
是欲言又止,但乐超遥没有半分不敬,抬头看着师兄。
“我是想说……”
“算了!”熊超影似乎心情很不好,可能是对宁超觉支支吾吾感到不满,或者是对某些事或者某些人不爽,总之用他的一贯作风打断了宁超觉:“他过几天就会知道了,瞎操什么心——他现在就是一个外门弟子!没有权限提前知道外门弟子看公告得知的消息。”
什么事情?
内门的事情?
难道师父出了什么事?
“师兄……”
“你不要说了。”熊超影说道:“内门有什么事,与你无关。我们走了。”
乐超遥起身相送,却被熊超影推开,宁超觉也只是一叹,没有多说什么便走了。
两名院长自然是要将宗主的入室弟子陪送出门口的,但是乐超遥没有跟去。
因为他刚出正厅门口便被北院的学生们围住了。
“乐师兄,你没事吧。“第一声问候来自代表全部北院学生的云株。
乐超遥无奈的笑道:“你们一直在外面偷听啊?”
“我们用了屏息术来的。”一名弟子说道,乐超遥看到他充满个性的光头,知道他名字叫木华。
乐超遥扶额道:“你们的屏息术瞒不过院长和内门师兄们的。”
“因为……”这是一个细弱的女生的声音,应该是路小雪,“因为……我们担心乐师兄啊……”
“是啊是啊,乐师兄对我们这么好。”
“对啊,都不嫌弃我们是垃圾北院的学生肯教我们东西。”
“而且也一点都没有内门弟子的、的、的……威严。”
你是想说“架子”的对吧,乐超遥苦笑不得,谁啊这是,天然黑呀……
“你们不必担心我,有这个时间去修行自己的……尤其是你云株,不要以为今天战胜便骄傲,今天你林深师兄说你取巧这一点还是说的没错的,实力才是硬道理……”
“乐师兄转移话题!”云株并不打算理会他,大声说道。
“就是就是,乐师兄你有事得跟我们说,我们说不定能派上点用场呢……”所有人都差不多的附和道。
就算嘴上不说也说不出什么,乐超遥这时候还是很感动的,这如同家人一般的温暖,在两年前那些事之后便不再在内门的师友中感受到了。
“散了散了,还不快去上课……”这是两位院长回来了。
学生们有人嘀咕道:“老师们都去仲裁所帮忙了嘛……”
刘副院长一吹胡子一瞪眼:“去上自习——”
学生们一哄而散了。
王院长对乐超遥十分歉意的说道:“小乐,今天的事真是对不住你了……”
说的是今天早上云株比试最后乐超遥解围,才没有使北院弟子和内门发生冲突。
而且据说因为他的发言,仲裁最终没有将林深的发言纳入评分项目,也就是说今年云株的评级不会受到影响,北院的学生击败内院弟子,可以算近年来北院的一大教学功绩了。
乐超遥说道:“这是我与他们的矛盾,因此带给北院麻烦,我才是真的很抱歉。”
刘副院长说道:“你应该回内门。”
乐超遥知道他为人耿直,说话比较直接,这里几乎是表达对宗主的不满了,所以他也没有什么多余情绪:“我尊重师父的决定。”——他不会主动要求回内门。“两位院长,以后还请多指教了。”
这意思便是要长在北院。
王院长道:“我们倒是很荣幸……”
北院这些年资源少,教员也少,教学质量不济,乐超遥来了这些日子,因为他的指导,学生们在修道上渐渐有些起色,尤其是今次云株击败内门弟子,连最强的西院也鲜有人做到过。
对于这样,两位院长从自己出发,当然是乐见其成的。
只是这对于乐超遥来说似乎就很不公了。
虽然他本人并不在意。
而且不论如何,选择权始终在乐超遥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