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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野上篇 第六章(第1页)

    房间里弥漫着熏香的气味,令徒有四壁的书房平添一份肃穆。

    张顾与父亲静静的对坐着。

    母亲在一旁斟茶,动作轻而悄,却几乎不发出一点声音。

    毕竟已经做了几十年这这样的事。

    当两只掌心大小的茶碗递到父子两人身前的那一刻,张父忽然闷声一咳,说道:“你母亲从三岁起便开始学习茶道,所以才能如此娴熟而利落。”

    没有人敢插嘴,青莲坐在张母身边靠后,也噤声不敢言语。

    这或许便是一家之主的威严。

    “我更是从小便看着你的祖父为齐洲殿奔走于东山内外。我们学会的东西都是你的祖辈所传授的,是身心所接受的教养,所以我们从不违背。”张父没有端起茶碗,却以手指按住碗盖,“世界上总有些事情是需要有人去做的,关键是你能否克制自己去为这个世界贡献,而不仅仅是做一些从己所好的事情。”

    张顾的目光从父亲点在碗盖上的手指上移开,说道:“这很难。”

    “所以我认为你当年的选择太自私了些。”

    青莲下意识想要反驳,却被张母以摇头阻止了。

    张顾说道:“是的,的确是自私。”

    张父微微沉默,接着说道:“可谁不自私呢……?”

    张顾眉眼低了下去,没有说话。

    没错,为了自己是自私,为了齐洲殿,又何尝不是一种自私?只不过对象换了一下,终究是为了某个团体中的自己,而将意志强加给他人。

    “您没有错。”张顾说道,“或许是我错了。”

    这是几年来张顾第一次正式向父亲认错。出门在外的时候,他无时无刻都在怀疑自己前进的道路,所以不得不拼命学习和无比坚定的意志来麻痹自己,但果然还是不能全然不见本心。

    父母待自己恩如天地,自己却做出了无异于背叛的选择,谁又真能一点都无无憾于心呢?

    人是情感的生物,也是逻辑的生物,对于不同的人来说,二者择一便能说服自己。

    但是说服自己,不代表就过得去。

    “对错这种东西在某些时候没有什么意义。”张父说道。

    青莲心说你们父子俩的角色反了吧?

    确实,对错没有意义这种话更像是张顾这样的新时代青年的话语。张顾今天却一反常态的对父亲服软,这很奇怪。

    “小丫头,我也不是冥顽不化的那种人。”

    “呀……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青莲被看穿心思的脸红了。

    “您就是冥顽不化。”张顾接着说道。

    玩笑开起来,气氛便缓和不少。

    张父也难得没有驳斥张顾,也没有瞪眼,只是轻轻掀过茶碗盖,小啐了一口,然后说道:“比平常淡了点。”

    “小顾不喜欢喝茶。”母亲有些埋怨的看了父亲一眼,“你又不是不知道。”

    张父说道:“我是一家之主,怎么你们都向着他?”

    张母道:“你才是为啥总要跟小顾对着干?”

    毕竟是张顾难得的道歉,然后这老头子来一句没有意义打发了?这算啥?

    “你怎么就不能夸夸我相通了?”

    “你早该想通的。”

    “怎么啥都能怪我……?”

    “这没有意义。”张顾用父亲的话终结了这没意义的争吵。“今天是说我的事。”

    张顾的事,最重要的事,是是否在齐洲殿就职殿主的老师。

    虽然他已经拒绝了,但是这件事还是被抓住了,张顾早就觉得青莲管不住脑子,所以才会觉得她整天在那儿跟妈妈扯淡迟早会出问题。对,不是管不住嘴,而是管不住脑,毕竟控制语言的是大脑,言下之意就是她笨。

    前面之所以又是熏香又是茶道的又是一家之主的自述,还扯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人生哲理,不过纯粹是两位老人在紧张罢了。

    总之不论如何,这些情绪现在已经被仪式感冲淡了一些,可以开始正常的谈话了。

    “我拒绝了。”张顾正色说道——虽然这已经知道结果,但是那毕竟是青莲泄露之后,混乱中慌忙做的解释,如今正经的说出来,才算是真正摆出此事终结的姿态。

    “那是……齐洲殿的殿主啊,是殿主的老师啊……”母亲呢喃说道,“你就这么拒了,万一出事怎么办……”

    张顾心中感动,如此事情,母亲也只是记挂着自己的安危。

    “我毕竟志不在此……”张顾有些许怅然的说道,“但是殿主尊上与护法大人都是很好的人。”

    父亲冷哼一声:“你那是给脸不要脸……”

    “老头子说话恁难听。”母亲瞪了父亲一眼,“别听他的。”

    事实上张顾现在的想法确实与父亲一样,齐洲殿的护法亲自邀请,自己是不是有点太不顾他的颜面了?因为毕竟,只是为了区区自己的一个,所谓的选择权利罢了。

    他不知道的是,因为他被误会关禁殿狱,竹涯还想要以巨额赔款向张顾道歉,但是青莲以张顾“肯定不会要”为由拒绝掉了,不然他现在会更加感到不安。

    他始终无法忘却竹涯请求自己那时的神情,后来回想起来时,他明白过来,那是一种悲伤,没有人可以信任,可以交付的,孤独的悲伤。

    所以那天转播中,那个小孩登上高台的背影,他感觉到如此的单薄而孤独。

    这是他心中始终不能平静的缘由,纵使当年离开家庭,也不像那一次。

    “如果那时候伯父生病了,你还会离开家里吗?”青莲忽然向张顾说道。

    张父张母没有预料到她会说话,但是这时都保持了一致的平静——虽然这个问题好像对未来公公十分不敬,但他们都知道她没有恶意,何况他们也想知道答案。

    张顾也没有立刻回答,其实这件事他并非没有思考过,只是避开了,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答案肯定是否定的。

    谁又能放下恩爱之情比山还重的父母呢?

    但无疑如果他真这么回答了,纵然有环境因素还是其他什么的也好,归根到底,难道不就是对自己从小坚持到现在的理想的一种变相的否定?

    这件事毕竟没有发生,父母都非常健康的活在人世,所以他当时不需要思考,任性抵抗便是了。

    但真正的抉择从来不是这种在一帆风顺的情景下从己所好,去追求自己所谓的理想,那只不是一厢情愿。只有在颠沛流离中,要承受无尽沉重后果的,被逼迫着不得不放下某些对自己十分重要的东西的,不同前进方向的路口,那才叫做出选择。

    张顾已经开始想清楚这件事,虽然还不确定,他说道:“我打算到齐洲殿任职。”

    根本没有回答那个问题,但是大家都清楚了他的意思。

    张父心情很好,却显然没有料到他的回答,神色有些复杂的问道:“为什么?”

    做齐洲殿主的老师,与父亲病重,纵然在这次谈话中有内在的关联,但本质上并不是一个层面的事情。

    “其实当我的心动摇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已经不再能够坚持那件事了——”张顾这次没有再停顿,甚至没有思考,这些话仿佛早就刻在脑海中,顺理成章的说了出来:“我确实一直都有动摇,因为您是我父亲,我终究不能完全无视您的意志。但本质上,我还是希望您能高兴,我想着如果经商有成的话,您就会高兴,因为我以为这是家族的传统,你的不高兴只是一时的。我用了各种借口说服自己,可这毕竟不是真正的安心,我……其实并没有那么强烈的经商愿望,所以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您而进行的,即便后来您并不支持,我也如此固执的认为。”

    在内心的最深处埋藏至今的意志,连自己甚至都刻意隐藏着的意志,终于在今天,在不经意间被自己发掘出来,如此流畅。

    “因此如果那时真的发生了那样的事,我肯定会留在您的身边,我果然还是记挂着您……如今有了另一件我始终无法放下记挂的事情,所以我想要去。”

    “这么说你这些年的理想都是假的?”

    “是真的。我没有放弃经商,但是除了我之外有很多人都在经商,仅仅是看着他们为这里供应商品,给人们带来便利,也足够了。这事我想亲自去做做看,但如今有了更重要的事,放下也未始不容易罢了。”

    “可是你不是拒绝了吗?”张母这时说道。

    “嗯,但我想至少要尝试去问问。”张顾说道,他这时望向青莲,她也在看自己,那眼神便是说,我跟你一同去。

    ……

    今天的殿廷里面气氛比往常紧张很多。

    昨天秋水亲自上台处刑叛党,对于齐洲殿的人们来说,或许仅仅只是殿主履行自己的义务——至少,殿主自己与她最亲近的护法大人是这样认为的。

    但在其他人眼中,这个举动代表了太多的意义。

    当她真正以殿主的姿态正式出现在舆论和媒体面前,那么很多话题便失去了回转的余地。

    比如其他九殿便不能再将齐洲殿作为一个外交特例简化其外交礼仪,并且要将那个小女孩视为等同于自己地位的殿主。

    比如齐洲殿不再会默许任何势力代表对本殿现任殿主的质疑,但凡有这等事件,对方必须要承受来自齐洲殿上下自君到民全部的压力。

    不如齐洲殿内,此后殿廷议事,许多事情不再由长老们共同商议、最后由理堂长老审定,而必须要经过殿主的裁决。

    当然秋水有没有精力能力裁决是另一回事。而且这件事其实一直都有——殿内议事的卷宗都会上交到内廷,不过殿主看不看,或者说由护法看,长老们也无需负责——但无论如何,这也算是一种礼法的规矩,以及殿主正式执政的一种演练。

    现在不过是程序的正规化罢了。

    但就像礼法仪式所带来的仪式感,令人脱胎换骨一样,程序规范同样带来一种仪式感,一种信号——将要与以前的习惯变更的信号。

    虽然气氛的改变会给人带来异常的感觉,但这终究是暂时的,更何况眼下有更重要的事。

    “叛党之首秋若海,决定明日午时行刑于甸师。”这是早已商定好的事情,律堂长老再次向众人确认便不再讨论这个话题。

    “重门殿、云中殿、衡若殿、太仪殿、翼神殿、越山殿都发来了慰问帖。”太史表示这件事已经记录在案。

    “衡若殿请粮八十万石救荒,理堂方面已经着手处理,预计十月十五完成输粮。”内府部分已经大致完成了粮仓出入的计算,具体内容的卷宗稍后会送到内廷

    “殿主尊上……”

    秋水看见了他,举起小手,扬声说道:“您请说。”

    殿中不论是已经汇报完在讨论的长老们,还是将要汇报还没有说话的长老们都安静了下来。

    不仅是因为殿主的声音,而且因为那位是仪堂下属负责外交事宜的楚长老——他这几年的殿廷议事几乎都默不作声,今天突然开口,那便是有很重要的外交事件了——更可况刚才太史汇报了慰问贴一事,几位位高权重的长老已经十分敏感的意识到一些事情。

    但是当时楚长老并没有开口,这代表着这件事与那些例行汇报的一般事项有所不同。

    “……重门殿发来了本此十殿大会的邀请函——帖中有‘帝子’宋殿主的个人签名。”

    这个消息一出,众位长老的神色立刻变得严肃而紧张起来,连竹涯都稍微皱了下眉,似乎超出了他的意料之外

    “帝子”是当今重门殿大殿主的尊号,重门殿自来便是十殿之首,也是十殿之主,殿址便是原来圣殿的殿城所在。九殿通称殿主尊上,唯独面对重门殿时,要尊称一声大殿主御上。

    十殿大会,是十殿历来传统,每隔五年在重门殿召开一次。召开之前重门殿会向九殿殿主发送邀请函——虽然大殿主在礼法中有足够的权力可以直接召来九殿殿主,但是出于尊重,仍然会发送邀请函——当然,这到后来同样演变成一种礼法,若哪一殿没有受到邀请函,要么是其殿殿主的资格暂时还不受承认,要么就是其殿殿主触犯礼法、执政有过,大殿主以这样的方式令其反省。

    齐洲殿这些年来的情况自然属于第一种。一般来说先殿主去世,殿主守丧三年,这期间是不被十殿承认为一位真正的殿主的,而仍然以殿嗣,即殿主的继承者的身份看待。

    秋水即位的时候其实先殿主丧期已过,虽然名义上已经即位齐洲殿殿主,但是因为她本身的原因,其他九殿并不认可她作为齐洲殿主的身份。

    按正常轨迹,应该在秋水二十岁成年时重门殿发来召命之帖,然后她赶赴重门殿,由大殿主赐予殿主命服,才算真正殿主,拥有获得十殿大会邀请函的资格。

    齐洲殿收到了六殿的慰问贴,代表了六殿对齐洲殿以及殿主的尊敬以及一定意义上的承认,但这六殿各自的想法是什么,从辞令上依然感受的到,至少越山殿和太仪殿还不能接受一位小女孩做殿主。

    然而今天重门殿发来了邀请函,并且有着大殿主的亲笔签名——以礼法来说,这便代表着十殿之主认可了秋水的殿主身份,纵然其他殿主有可能提出异议,只要秋水参加了十殿大会,那么无论如何十殿在礼法上都必须承认她是齐洲殿殿主,这是十殿之间一种不成文的礼法。

    在这个殿廷里的人,谁都知道这样做会导致什么——一旦秋水接下邀请函,赶赴十殿大会,那么相对的,其他九殿就不能再将齐洲殿殿主的问题视为齐洲殿内部之争,而必须要作为一个十殿中任何人都必须负责的义务,帮助齐洲殿平定内乱。其他九殿不能再对流亡在外的叛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无疑触犯了太多人的利益。

    在这之后,舆论操纵、暗杀、造反,将会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不仅仅殿主的生命会受到威胁,齐洲殿好不容易平静了几年,百姓的生活或许会因此再次被破坏。

    这个抉择是非常困难的。

    弄不好会死很多人。

    但是秋水很明白,坐在这样的位子上,会面对无数次这样的抉择。

    只是……

    她看了看竹涯,准确的说是看了他的右手缠着的白布条,这是昨天空手挡下偷袭的后果。

    竹涯反应到她在看自己,也知道她在想什么,说道:“这只是个意外。”

    “到时候一直都是意外,你只有两只手。”

    “嗯……我还有刀。”

    “你都来不及用。”

    “所以说那是个意外。”

    是的,竹涯会保护她,护法的职责就是让那些想要杀害殿主的人,都必须踩着自己的尸体过去。

    唯独这点,秋水无法忍受。

    “机会难得,下一次恐怕要等到十几年后。”竹涯说道。

    十殿大会的邀请函,如果这次拒绝了,那么只能等十五年后。

    “……我也不是没有耐心等。”秋水低声说道。

    “但是齐洲殿需要,而且……这是你的愿望。”竹涯看着她说道。“张先生会回来教你学问,我有时间变得更强,精神上也更富裕。”

    秋水鼓起腮帮子,嘟囔着说:“那家伙……不靠谱。”

    这是在赌气,竹涯没接这茬,却说道:“我也是这样希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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