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不是太明白那个小丫头为什么要让他瞒着，但是也能理解——毕竟说是殿主亲征在军中，防止泄露消息。

    他能理解，张父自然能想到——“不对啊，殿主不是行军在外？这边青萍县都整个的就算不说戒严，也都不敢乱动，还来干什么？

    “诶……”张顾擦了擦汗，然后说道：“他可能比较喜欢就近观察军战？”

    明明是很蹩脚的理由，张父却突然像明悟一般说道：“那大概就是民间谋士了。”张父好象很了解这个：“据说一般殿域，国家都会有一些民间谋士，受政府的委托，做参谋智囊来的。”

    虽然据张顾了解齐洲殿并没有这种东西，民间的事情一般是乐师负责采风等事情，但是难得现在张父有个头绪，他也不便再说。

    只能希望父母到时候不会被吓到昏过去。

    ……

    行军第三天秋水就离开了军中。

    行军速度超出原本的预计，公告榜上的是十天内走到隐州，有明文的内部预案是八天。

    但是就现在来看第五天就能到。

    要说原因的话，大概是秋水即位后这几年经济建设相当不错，公行道修缮的很好。

    更重要的是士气很强。

    训练已久的军士都十分期待着能真正解决掉齐洲殿之忧。

    所以秋水原定第六天离开军阵，变成第三天时竹涯就带着她离开了。

    这是他们与众位长老商定的计谋，一方面是保护殿主安全，另一方面是为了给内鬼与刺客下套。

    谁也想不到，亲自率军出征的殿主，会孤身离开军中。

    “只能希望一切顺利。”竹涯是这么对张顾说道，毕竟张顾十分反对这个计划。

    他们两个现在在船上。

    明明当时秋水就是反对逃到船上的，但是现在他们真的到了船上，虽说这次不是为了逃跑，而是去往东云岛。

    东云岛是一个小国，是齐洲殿的附属地域。

    之所以要去那里，是因为秋水一定要看偶像。

    偶像到处都有，但是东云岛的偶像文化比较出名……其实这种东西哪里都有，但是她可能是受到动画的影响，也可能是因为她喜欢的那个是偶像搞笑艺人组合。

    竹涯没有看着她的时候她经常看那种搞笑艺人的节目，竹涯一向觉得里边都是抬杠，莫名其妙。

    秋水很喜欢，而且也喜欢看漂亮的美少女。竹涯是有点担心她的未来，作为殿主来说品味会不会太糟糕。

    实在说偶像这东西本来是作为一种特殊的、被资本有意加以引导的精神鸦片。

    ——毕竟东云岛那个地方虽然名义上说是齐洲殿的附属，但是政治上是比较独立的。最近这些年因为齐洲殿衰弱……不止是齐洲殿，观海殿主出世之前有百年时间整个十殿都在衰弱期；那时他们受西方人，主要是神擎学院那边的影响比较大，那边的国主……自称是国主，实际上只是个岛主，原本是被臣子架空起来，做一种幕后政治。原来他们那边执政的几个将军都还是比较尊重齐洲殿的，而且当时观海殿主主要精力放在整合十殿内部以及打击冥魄的问题上，所以没有时间管理他们的问题，也就让这种君不君臣不臣的情况延续了下来，只要那些将军对他们的国主不是太过分，齐洲殿一般不插手管理。

    观海殿主去世之后，齐洲殿内乱，东云岛内部因为没有了观海殿主的照拂，他们的国主便对架空自己的臣子产生了很大恐慌。这时恰巧齐洲殿有一批学者过去避难，把观海殿主尊王攘夷的观念带了过去，于是催生了很多革命党，要将军们还政给国主。

    他们的国主和革命党一拍即合，由国主牵头，开始正式对国政改革，迫使将军最后归还国政。

    当然，这种改革并不是单凭国主和革命党的力量就能完成的，因为他们虽然声势浩大，但其实没有实权，最关键的是军权，却恰好是那些把控朝政的将军们的起家老底。

    一个很关键的促成改革的因素就是外患。

    齐洲殿积衰，但毕竟是十殿底蕴，远道而来进行侵略的西人还不敢在齐洲殿本域放肆，所以就拿他周边附属的小国开刀，东云岛就是其中一个。

    因此将军们必须还政，让国主凝聚一国之力以对抗外敌。

    虽说是被迫而行，但是他们毕竟没有为了一己之私陷国家于衰弱，这种忠于国家的精神还是值得敬佩的。其他许多小国，却因为内部大夫执国政，使得国家权柄分裂，最终毫无抵抗的被西人攻陷。

    东云岛因此得以保有主权，但也因此被迫接受到了大量的西人政治文化的侵略。

    秋水即位后这两年，齐洲殿已经渐渐收复故土，帮助周遭小国驱逐了西人，重新树立了一种古圣殿式的政治典范。神擎学院原本没有在意那些被齐洲殿收复的地方，然而当秋水斩杀了最后的叛党的时候，他们终于察觉到一直积弱的齐洲殿有了相当的复苏迹象，因此急了，才来要求给殿主送老师，可惜终究有些晚了。

    东云岛却是福兮祸之所伏，受到西人的影响过深，一时要拔出那些西人留下的病根很难。

    虽然秋水从来没有说过，但竹涯知道她其实一直很痛惜这个事情——当时齐洲殿的人只顾着内战，缺乏对这些这些周边属域的关照和保护，导致了那边人民与殿本域的隔阂。

    说起来齐洲殿确实应该为这件事感到惭愧。

    所以秋水才会对那边的文化这样感兴趣，倒也不仅仅是好玩而已。

    因此这次正好也陪她去看一看那边的情况，为日后收复做一些准备。

    这样也很好，让敌人跑到隐州刺杀秋水，她却早就跑到隔海之外的岛上面去了。

    秋水看着那边已经显现的岛的模样，说道：“开军舰去是不是更快？”

    “为什么会想开军舰去……”

    “神擎学院那波人还在岛上边有军事基地诶。”

    “……我们开军舰过去也不能随便打，那是开战，就算是我们，要跟神擎学院主动开战也是要通过重门大殿主的同意的。”

    “啊……那多没劲，他们那么嚣张，干嘛不能打？”

    “狗朝你狂吠你就要打他吗？”

    “竹涯你好损。”

    “……你不要整天讲一些莫名其妙很让人恐惧的事情，你是殿主，殿主要有殿主的样子，一殿之主言出法随，都是要被记录在史官里的，而且道典里说‘不庄以莅之，则民不敬’，作为殿主不仅要有仁心仁政还要庄重得体……”

    “哇，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不要老是我说两句就这个样子，这两年越来越不肯听我说话了，你这样不听别人说话很容易让别人误解给别人添麻烦……”

    “……竹涯，你真的很啰嗦，你这样已经是在给我添麻烦了。”

    “……”护法大人在酝酿下一波。

    秋水抢先说道：“嗯——竹涯你有没有喜欢的艺人？”

    “我又不怎么看影片……”

    这种东西是很容易聊死了。

    “哼，竹涯笨蛋。”

    “别骂人，张先生说你老是在背后说我坏话，说我坏话可以，但是不要在背后说，晋襄公漏言导致狐射姑杀掉阳处父的事情你还记得吧，为君要有公心，不要背着别人谈论其他臣子是基本的素养……”

    又来了。

    竹涯经常这样说教。

    竹涯平常看上去像是一个比较沉默的人，但他是一个很喜欢说教的人。

    说了一路还不累。

    其实他啰嗦的时候，一般是没有开始说正式的事情的时候。

    他面对别人的时候都比较正式，所以一直有意克制自己。当然这可能跟他经常所面对的人有关系，像长老们是政务关系，学校的老师都是他很尊重的人，张顾之前还有些生疏，最近熟络起来之后便有点这方面的迹象。

    只有私下跟秋水相处的时候他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或许这才是他的原本形态。

    不多时间船便到岸了——两人是做的夜班船，清晨抵达。

    竹涯习惯不多游览，直奔目的地，所以直接就带着秋水到了今日偶像活动的会场那边。

    到了后离开场还有一小时的时间，但是会场外已经人满为患了。

    “我在动画里看过，他们是凌晨五点就来了，还有人在昨天晚上拿着睡袋在附近公园过夜！”秋水兴奋的叫道。

    这些人的厨力还真是不得了。

    他们的票都是预售票，通过各种渠道订购的，早来只是为了抢个前排的位置。齐洲殿这边为了保密性，之前没有在这边做任何动作，更没有联系使馆，他们两个现在是无票人员，但是竹涯事先调查到官方会有一些预留的现购票。

    两人先到附近餐馆吃了一碗这边的拉面，秋水不太喜欢，嫌他这边汤太浓郁，不如齐洲殿的羊汤好喝，但对炸虾赞不绝口。

    吃完了饭，竹涯带着秋水赶到会场排队，买现场票的人并不是特别多，因为加上办理费的加成会非常的贵，而且对偶像宅来说重要的是位置，开场前半小时出售的的临时票只是利用场地余额弄的一个附加捞钱手段。

    不过毕竟是齐洲殿最高权限的两人，资金是不差的……虽然齐洲殿从主观上来说现在还很穷，但是不吃榨菜省下来的钱可以用在这种地方。

    这个会场就是一般的大，这个偶像团是个小团体，只是秋水喜欢。

    他们在外面买了应援棒，进到会场里头果然是人挤人，竹涯便让秋水骑到自己肩头上。

    场下人黑乎乎，各色应援棒闪烁着光，随着舞台上的音乐舞蹈的节奏律动。

    竹涯只从人群的缝隙中稍微能看到几眼，那纯真甜美到看不出任何营业感的笑容，即便是他也承认台上的那些与他一般大的少女们真的很可爱，不难理解为什么有那么多宅们为之癫狂。

    毕竟因为特殊的社会环境，造成了本就自卑的这种一般人群，又受尽周遭所谓精英群体的白眼与社会就业待遇的不公，更加感受不到生趣——即便是营业，也只有偶像会对他们露出笑容。

    然而看透了这一切，不管是早就被事务所规定好一切营业路线的偶像，还是家里蹲满眼看不到未来的死宅，又有何者不是虚无的妄乐呢？不过都是既得利益者在背后以欲望为牵线操纵的木偶。

    如果张先生在这里，恐怕眼中看到的不是美丽的少女，而是被包装成五颜六色的商品。

    歌曲结束了，接下来是秋水喜欢的环节，那些少女们会在台上说些段子，台下不时会整场沸腾的大笑出声。

    竹涯知道大概就是秋水在家里经常看的那种，他并不是太感兴趣，对美色也没有什么兴趣。

    秋水骑在他头上倒是一前一后的晃悠，随时都能感受到牵着自己手的小手一阵阵用力。

    竹涯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但是很喜欢她高兴的样子，那份心情对他来说也是不可或缺的心灵慰藉。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会场还在欢腾，只是秋水不知道为什么定了下来，竹涯稍微抬头能看到她一点。

    看到她眼中倒映着色彩斑斓，却似乎呆滞如痴。

    ……

    “啊、啊，真好啊，要不我以后干脆不做殿主了做偶像好了。”

    “那样你会被长老们‘干脆’掉的，而且你不要总是说这种吓人的话。”竹涯看着前面排队的人还多，就不忘多加一句说教。

    秋水摇头晃脑的说道：“那我就要把云音娶回齐洲殿。”

    “你也是女的。”

    “古代礼制不是诸侯一娶九女吗？我也可以。”

    “一娶九女也都是诸侯之女，哪有娶偶像的，而且重点不在这里，你是女的。”

    “可是后代的君主也有把娶民间女子的啊，比如那个娶歌女的……跟我有什么区别嘛？”她似乎并不打算理会竹涯的“重点”。

    “我说了重点不在这里，你是女的，你只能嫁人，嫁给一个人。”

    “那也太不公平了。”

    “……或许有点，但是那是秩序使然，毕竟无后为大，没有太子会引起国家动荡。不过十殿改制之后不是解决了嘛，反正殿主能收弟子，也可以禅让，现在一夫一妻是常态。”

    “这点受西人影响呢。”

    “是啊，他们也是有点好东西的。”

    说着说着就说到政治文化这些个事情上面，就不免令人想到海上那些神擎学院的战舰。

    “他们现在如果攻打东云岛的话，我们是不是就惨了？”

    “……是。”

    偶像握手券，一个人的握手时间只有五秒，很快就到了秋水。

    秋水很喜欢的那个偶像叫云音，就是那个说自己哥哥段子的。按秋水说的，虽然是站在后排，但是她们团里大部分的段子担当都是她。

    握手的时候看对方的表情都很惊讶自己居然有这么小的粉丝。

    五秒的时间能说什么，能说什么？

    秋水就那么盯着对方看了四秒钟，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就像要把对方每一个细节印到脑海中。

    最后一秒，她轻轻软软的声音飘然而出：“云音姐姐，无论前途多么艰辛，我都会和你结婚的。”

    竹涯差点把她的嘴给堵上。

    事后秋水用“就算我知道竹涯你一定会唠叨到神经错乱还不罢休但是我也一定要说出自己真挚的心意的觉悟”这样的话来顶撞，竹涯也没办法改变什么。

    他想着回去之后应该让张先生多设计一些惩处措施。

    还好后面就没再惹什么事情了，秋水看小鹿走过的时候还是很乖的，中午该睡午觉的时间在山上，她吹着山风就睡着了，竹涯背着她走完了下山的路，醒的时候刚好吃上热乎的豆沙饼。

    一路上转转悠悠走了不知多长时间，夜色降临的时候回到云航码头，登上了返回齐洲殿本域的客船。

    望着越来越远，越来越渺小的东云岛，那些点缀着岛的光芒似乎渐渐连成一块，在视野里逐渐变小，拉长，在这水天一色的夜幕中，与其他的岛连缀成了一条宛如闪着光芒的明珠串起来，无比美丽，却又带给人一种虚幻感。

    离开的够远，可以看到那一条线延申出去，有相当远的位置，有一点点光亮。

    在夜晚中，可以清晰的分辨出那光芒除了普通的亮色，更夹杂着一种蕴含杀意的红色。

    那是战舰的警示灯。

    是神擎学院的战舰。

    几天前齐洲殿对他们下了逐客令，神擎学院的战舰便离开的齐洲殿近海海域，根据监测报告，他们还在齐洲殿海域外，尚在海域边缘游动，齐洲殿也不好说直接打过去，毕竟没有正面开战的打算。

    他们以为自己神不知鬼不觉潜入了东云岛，其实都被齐洲殿监测到了。

    但是齐洲殿本殿也无法对东云岛的政策说些什么。

    齐洲殿很明白东云岛的选择，经济文化仰给于西人，那政治上必然就要做西人在东边的代言人。

    如此看在眼中的景色，便不能不多一份哀伤。

    “竹涯，我突然那些，像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幻梦一样。”秋水指着远方说道。

    她手指着远方东云岛的夜光，话中指的却是那场狂欢。

    偶像也好偶像宅也好，行尸走肉般的活着，却仍然不顾一切用精神麻痹自己。

    竹涯有些不忍，说道：“不过这也代表着世间总是向往着美好的事。”

    “可那也是偶像姐姐们的表演。”

    秋水还小，当然可以随便糊弄过去，但她现在已经是殿主，已经有了老师，竹涯还是决定以严肃的方式去谈论：“奶头乐虽然变成了他们的生活，但归根结底他们仍然需要满足人心的道义感，这却不能通过奶头乐获得，或许可以通过生产奶头乐获得，可惜这些生产现在是被动的。”

    “因为表演实际上是一种虚假的行为？”

    “虚假也是因为真实，表演本质上是展现理想化，问题在于理想是被什么赋予的。”

    秋水回忆着道典的篇章，轻声说道：“人欲。”

    “是的。”竹涯指着远方的光亮，“人欲会形成集体意识，独立存在于每一个人背后。换个说法，西方哲人所说的‘资本家只是资本的代言人’。”

    “所以改变这一切的方法就是赋予一个新的理想。”

    “不错，赋予道义的理想。”竹涯补充道。

    “谁能赋予？我们？这不会太自以为是了？”

    “圣人的道典将会赋予。”

    “那只是一堆死物。”

    秋水对十殿道典再熟悉不过了，作为一名殿主却说这样的话，这实在是对道典的悖逆——竹涯也有些惊讶，他以前确实没有想过秋水对道典的看法。

    竹涯认真的想了想，说道：“所以有我们。”

    入夜将深，海浪与风的声音在夜里也越发宁静，夜空中的星辰逐渐显现，如同神明凝视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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