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洲殿大军已经陈师隐州，进入了青萍县的军事基地。

    地方军已经在各个要地设立了临时据点，本殿军可以随时进行移动和打击。

    隐州与张顾的家乡陨州同属青萍县，但陨州地理上更接近东山，所以地势较高。

    东山在齐洲殿东南部，是东野平原上唯一的高山，虽然都有各东字，与西边那座阻隔东野和内陆的大型山脉东来山，还是很难相提并论的。

    即便如此，仍然能以他的深山老林藏匿黑恶。

    贼匪跑到深山里面打游击战，这是齐洲殿军方最棘手的问题，即便是轻锐之师，在这种地方作战，不熟悉地形的情况下也是非常麻烦的。

    围山断水也是一个办法，但是山脚下许多原住民的问题不太好解决，而且齐洲殿这边并不打算持久战。

    毕竟尽早解决殿域内对殿主的威胁，对于齐洲殿来说才是此行真正的最终目的——就算这么说，这边也没有太好的能速战速决的办法。

    计划中也有把军舰开过来直接用制导武器定点打击的方法，但是前提是要把对方逼出东山，不然容易造成更严重的山林火灾。

    所以这一段时间只有修行者部队先进入山区打探虚实，而大军守营不动。

    守势，便代表着静观其变，而变化，不仅仅来自客观的事物，更来自于自己，比如乏味，比如疲倦，比如流言。

    按照行军驻扎，殿主与护法、理堂长老守备在隐州城中。而因为外面每一支军队在不同的临时据点，殿主刚到隐州就因为水土不服而不能出行，全军将士都没能见到殿主。

    虽然殿主是小孩子这一点可以理解，但这难免回传出一些流言……最关键，也最可能，影响最大的一种便是殿主已经遭到刺客的刺杀。

    军队中有不少人对遍布在世界各地的杀手组织有所了解过，而这其中尤其有名的是一个名叫“幻尘”的杀手组织。

    当然，十殿殿主是不可能允许这种东西在治辖范围内出现的。

    复仇在道典的义理上上是允许的，散修可以获得政治凭证在社会上工作，至于游侠之类，毕竟在明处且都是个人行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但杀手组织不同，作为一个有组织有目的而且有十分商业性质的地下组织，政府是不能不管的，因此在十殿，这些组织一般只能在暗处做一些非常隐秘的交易，而且一不小心就会遭到政府严打，所以他们的会集点大多在一些周边小国的角落里，而且事实上也很少。

    但齐洲殿因为内乱的原因，不少原来的叛党霸占山头成立山寨，这却成了这些杀手组织的温床——杀手组织需要据点，叛党也需要杀手组织刺杀当朝，互惠互利。

    偏偏在这时，殿主因为水土不服不能犒师，流传出那种流言，也不算是空穴来风。

    这种情况无比危险，说不定军心将因此动摇，如果贼匪趁机发动突袭，很容易全军溃散。

    好在是有梨长老出面——如今殿中每一位长老都是经过那个时代，真刀真枪领过兵打过仗，跟许多老将兵员有着甚深关系，而且梨长老又是四朝元老，他说的如此肯定，虽然不能完全制止流言，但也令人心安定不少。

    然而问题是，这一次殿主真的不在军中，而且真的有杀手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城刺杀，并且军中还有内鬼。

    这些点自然早就被察觉到了，所以才有了这么一出戏。

    ……

    秋水在一旁坐着

    竹涯那边把准备好了的食宿费拿出来，张顾看了看父亲母亲，制止他道：“还是算了吧。”

    竹涯不好意思的说道：“就算是殿主也不能白嫖……白吃白住，这点你还是收下吧。”

    不不，你护法带着殿主对白吃白住不好意思才是不正常的吧？还有护法大人您怎么去了一天，连语言也快被殿主同化了……

    他们昨天晚上到张顾家里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那时候赶巧不巧，张顾在上厕所，所以是张母去开的们，她还以为是隔壁邻居来串门，结果外面是一个少年还背着一个小女孩。

    张母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还以为可能是旅游来投宿的，问候之下才竹涯回答是张顾的朋友，张母没有想过张顾的朋友居然是个少年，也没多想，然后便热心的把他们请到家里。

    到客厅的时候，张父正端着一碟子水果过来，看到他们两个的时候，手上的东西瞬间掉到地上。

    ——张母对政治不怎么敏感，那天电视转播的拍摄也比较模糊，而且她本身也不擅长记住电视上的人物，所以没有认出来，张父这些都比她强得多，自然吓到不能动。

    张顾在厕所里听到摔盘子的声音，立马就明白大事不妙，肚子里的东西才出来一半便急忙跑出来。

    反正解释了半天，父子两人又跑到书房静坐了一个晚上张父才冷静下来。

    张父没像昨晚那么手脚都哆嗦，但是依然十分紧张，从他皱起来的眉心，上挑的双眉就能看出来。

    张母倒是更正常一点，一方面她没有张父那种对政府的向往，一方面便是看着秋水这个小女娃娃十分可爱，母亲怜爱孩子的心情溢于言表，而且昨晚就是她给秋水洗的澡。

    “小水啊，多吃点，把这儿当家里。”张顾母亲就不停的给她碗里拨刚下好的饺子。

    秋水看着自己这边的餐点，有些得意洋洋的看了竹涯一眼——我就是比你受欢迎。

    竹涯倒是没什么所谓，也看了回去——你吃的净再说。

    张父突然嚷起来：“你、你、你在干什么啊老太婆，怎么能直接称呼殿主尊讳！”

    张母有些无语的看了自家老头子：“家里有客人呢，你别神经兮兮的。”

    “屁、啊闭嘴。”张父不自觉看了秋水一眼，脏话改口，显得有些狼狈，“殿主再小也是殿主，哪有草民像你这么狂妄把自己跟殿主摆一个位子上的——”

    “爹，您就坐下来吃吧。”张顾苦笑道：“您这不做下来，我这殿主老师也得站着。”

    “你这逆子还真把自个儿当回事了？你教你的书，道典里说的尊卑之分都不懂了？”

    “……”

    竹涯起身说道：“张老先生，你不用紧张，道典里也有言：‘天下达尊三：爵一、齿一、德一，朝廷莫如爵，乡党莫如齿，抚世长民莫如德，安得有其一以慢其二哉？’您是长者，又是殿主老师的父亲，我们也没道理不尊敬您不是？”

    “嗯……”张父这才沉声下来，准备坐在一起吃早饭，又数落张顾道：“你也不说清楚……你说朋友什么的……”

    是您自己脑补出来的……虽然张顾想这么说。

    “……我怎么就没想到，张顾这倒霉孩子也不像是个会交朋友的样子。”

    “你这样说就不合适了吧……”张顾勉强笑道，自己毕竟是殿主的老师，不说是殿主，哪有父亲在外人面前这么损孩子的。

    秋水在别人家才真正像个别人家的孩子，安静的坐在那里食不语寝不言，嘴里就没停下过。

    “啊啦，小水吃饭真不错呢。”张母非常高兴。

    秋水满嘴食物，呜噜呜噜着说着“谢谢”，竹涯嘴角一抽，明明就是装乖。

    事实上秋水确实并不是一心吃饭，眼珠骨碌碌地在张顾和他父亲之间来来回回转。

    竹涯看着还在争辩地张顾与他的父亲，对张顾说道：“您和家人之间的关系还真好呢。”

    “什么啊。”张顾有些不好意思地挥挥手，“我父亲可能有些害羞，让您和殿主见笑了。”

    “你这逆子说什么胡话……”张父嘟嘟囔囔地小声说道。

    秋水突然笑道：“那不是关系好而是两个傻瓜在为了无聊小事争执。”

    竹涯看了她一眼：“你也经常为了无聊小事而跟我争执。”

    张母呵呵笑道：“小水说的对，他爷俩凑一块就总是这么糊涂涂的。”

    张顾家吃早饭时习惯性的会放看电视上播放的早间新闻——嗯，他们家里现在有个活新闻，但毕竟是习惯，到了点手就自然摸上遥控器了。

    重门殿的电视台是整个十殿的官方总电视台，其他九殿又各有官方电视台。齐洲殿出师的情报，因为目前还只是境内战争，在十殿总台那边仅仅只是提一嘴，齐洲殿殿台倒是有关于齐洲殿大军的媒体采访。

    不过当事人就在这里，感觉有些怪异。

    秋水倒是觉得很新鲜，小时候没有看过，自从即位以来她和竹涯每天早上要去上早朝，没有时间坐下来看电视，而在早朝上又能获得所有新闻播报的事件的卷宗，还有跟多内部消息，也不会专门抽时间去看早间新闻的回放。

    当播报员说到大军如何如何雄伟，殿和殿主是多么英明决断，竹涯又想起来昨天她干的那些蠢事，不由得感到有些惭愧。

    秋水没有看到竹涯的表情，大口大口的吃早点，偶尔奉承似的向张顾的母亲撒娇，仿佛就像真的一家人一样。新闻里的内容对她来说都无所谓，反正她早就知道，应该说这些齐洲殿比较重要的事情她不可能不知道

    张顾识趣地换了台。

    电视台转到了十点总台。

    一般来说，有比较重要的新闻都会持续播报，要说十殿有什么大事，西人搞的那些动作不算的话，那么也就是十殿内部的重大问题——晋成殿与扬川殿争霸。

    古代天子命方伯以主诸侯，所以方伯便是伯主，古音伯与霸相通，所以后来也演变成霸主。

    若把十殿地域换算成古代，十殿便是各个大国，古人说：“霸必有大国”，所以有资格成为霸主的，除了本身以天子自命的重门殿，在十殿地域也就只有其他九殿。

    曾经观海殿主兴起，纠合诸殿，一匡天下，他就是霸主。

    如今齐洲殿大乱初定，重门殿又退守，十殿中实力最强的便是晋成殿和扬川殿，一南一北，自然便要争这个霸主之名。

    事实上两殿之争由来已久，观海殿主去世十年之后便开始，两殿陆续交战，胜负也算有来有回。

    从单纯兵员和修士的战力上看，晋成殿要强一些，但扬川殿在军工和生产力上更胜一筹，晋成殿的各种储备设施都要仰仗北方诸殿的支援，尤其是粮食，晋成殿土地较为贫瘠，十分依赖衡若殿的供给。

    所以短时间内两家暂且还分不出胜负。

    其实这件事给十殿带来的危机感不小，且不论西人本身对十殿，或者说自圣殿以来一直对秦人抱有敌意，如今南方的邢国也趁着十殿内乱过来插一脚，所幸南人战力不强，最后被两殿打了回去。

    问题是就怕邢国因此倒向西人，跟西人联手形成犄角之势，这对十殿来说十分不利。

    如果只是这一件事问题就不大，但其实邢国早在相当长的时间里表示出对西人的外交好感，所以这次的事件极有可能会变成邢国与西人的连结或是直接与十殿开战的导火索。

    只是当时的情况不得不打，毕竟邢国根本连预兆都没有就兵车入境，放在哪里都不会被允许。

    因此这一次秋水非常急迫的想解决境内问题，然后准备去参与十殿大典——看现在情况，怕是重门殿要出手调和十殿内部关系了。若秋水能做的好，以齐洲殿尚有观海殿主余威这一点，与重门殿联手说不定能大行弥兵之事。

    这才是十殿最重要的大事。在秋水和竹涯看来，这次所谓的剿匪与那等大事相比实在算不上什么。

    十殿总台上播放的画面正是晋成扬川二殿的战场航拍，看画面尸体已经清扫的差不多了，还剩下的只有残破的武器。战场上很多暗紫色的战争设备是邢国的，看样子邢国军队比两殿军队的余烬还要惨得多。

    新闻继续播报战争余波造成的影响，让人不禁感慨世事无常，自己殿域刚刚安定下来，中原便爆发出大战的迹象。

    但是令竹涯真正感到不安的是，这一切事件的背后似乎有着一股暗流涌动，在推进着各种事件矛盾的爆发。

    比如这次邢国插手十殿内战的动机。

    齐洲殿殿立大学院的博士学者做了相当多的推演，都没有得出能够令政府方面信服的理由。

    太仪殿作为十殿中的礼仪大国，重门大殿主也命其派外交官到邢国走访，一来调和两方关系，二来也想要弄清楚这件事得原委，听说中途还遇到刺杀。最后是见到了邢国国主，但完全没有任何合理的答复，一切问题都被推诿为地方行为，邢国中央政府并不知情。

    邢国那样敷衍的态度，十殿这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回一句：“君若有事于寡君，寡君敢不夙夜奉牲牢以待命”表示一下十殿不怕你们起争端而已。

    而更切近于齐洲殿自己这边的，就是剿匪这个事。

    自从秋水即位之后，齐洲殿各方面都在恢复原有的秩序，唯有剿匪这个事情从来没有拿到殿廷上讨论过——竹涯当然看过卷宗，也很了解匪巢藏污纳垢的事情。就算说因为秋水年龄还小，长老们主秉国政，但是对于剿匪这个事情，不知为何却一直没有提起。

    直到郕公秋若海突然发动的叛乱平息之后，针对殿主的安危，负责扶贫的玉长老不顾是否有更合理的意见贸然提出剿匪，秋水顺着他的意思说下去，才有了这次出师这么一回事。

    长老们似乎有什么心照不宣的隐情没有对自己和秋水说出来。

    竹涯感受到这一点后的第一反应就是齐洲殿内部有内鬼。

    其实也不消说，齐洲殿这些年被内乱搞得乱七八糟，殿廷内有些什么残留也是正常，因为怕造成恐慌，也没办法说清洗就清洗。

    这一次的计划，是趁着各位长老行军分营，竹涯带着秋水以检阅的名义分开到每一位长老处，以各种暗示的方式告知了他们，再悄无声息的离开。

    张顾本身不在军队编制中，存在感又低，离军也无人在意就是了。

    军中大营里的那个殿主与护法，现在就是两个木偶。

    一切都是那么随意又悄无声息。

    没有人知道，于是他们来了。

    于是他们落入陷阱。

    竹涯接到梨长老来的消息的时候已经是隔天中午了，张母带着秋水去了午睡，张父没有多说，起身走出书房打开电视，只留下竹涯和张顾两个人。

    为了隐蔽性，梨长老用的是古老的飞鸟传书。

    来信是说刺客被抓住了，但是内鬼没有暴露。

    刺客也只是普通的刺客，并不是他们想象中那个名为“幻尘”的组织的人。

    然后更重要的是，因为这次刺杀，所以军队中的流言变得更严重了，更有甚者开始谈论殿主是否在军中了，连一些将官都已经开始向上级询问这件事的细节，军心隐隐有崩坏的迹象。

    梨长老给出的意见是希望殿主可以回去，但那边几位长老虽然为了保密性没有交流，但是多数长老是倾向让殿主仍然不动，静观其变。

    理论上来说，刺杀这种事情，第一次是最容易的，第二次则因为有第一次前车之鉴有迹可循，戒备会更细密，杀手更容易落入陷阱，除了像曾经史书记载的“一夕数易其居”那种覆国亡家战争中敢死之士的刺杀，杀手一般都是拿钱做事，一次不成，第二杀接单率就会变得很小。

    然而眼下竹涯他们并不在军中，这种冒险刺杀反而有点破坏了他们的预计——不知道对方是谁，总之似乎是识破了竹涯他们定下的计划。

    如此一来，就不得不考虑秋水是否要回到军队中的问题。

    但这很危险，不能期盼“幻尘”不会来，一旦他们来了，竹涯也没有信心一定能保护好秋水。

    “那……是不是要启动第二预案了？”张顾说道。

    做政治的当然不可能只有一道计划，不过此时竹涯没有回应他，他还需要思考一下。

    目前还不能确定具体情况，为了防止截获，飞鸟传信不能写太多东西，而且用的都是事先定好的隐语，所以无法马上做出决策。

    已知的信息是他们的计划落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