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觉得自己跟大师的谈话，抓住了些什么，仔细一想，却什么都没有。所以他决定自己去实践一下。

    回到徒有四壁的宿舍，他开始一件一件脱去自己身上的衣物，帽子，上衣，长裤……连底裤都是想都没想就脱掉了。

    衣服被他整齐的摊在床上，他远远的看向桌子上小镜子中的自己，一只手抱在胸前，撑起另一只手两支托住下巴，作思考的姿势。

    镜中的自己他经常看，果体虽然很少看，可是也没有看出什么。

    他保持着姿势，又看向摊在床上的衣物。

    脱了衣服去，重点是在身体，还是在衣服？

    还是说，脱这个动词才是关键？

    “超遥！超遥！我们去——”沐真推门而入。

    “等等……”

    “呜——”可以看到沐真整个脸都红了起来，随即惊呼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你别误会……”

    “我现在就出去、真的十分抱歉！”

    沐真逃跑一样跑出去，乐超遥哭笑不得，被当成怪癖了……

    后来找他说清楚这件事，沐真是个好孩子，因为误会这个事情，甚至想着拿钱来补偿。

    乐超遥当然制止了他，然后便将事情谈话的经过仔细说了一遍，他也想知道沐真的看法，他毕竟是证义大师亲传的弟子。

    “‘脱了衣服去’可能指的是离开现象看本质。”沐真说道，“应该就是修观禅，师父想让你观察到自己的本质。”

    “本质？”

    “嗯，师父不是说了‘你心所看到的事实’”

    “那是……什么？”

    “如果按一般情况来说，所谓的心这种主观的东西，往往还是带着自己无意识的主管倾向，这个就是成见，观禅就是要先行观察这种主观倾向。”

    “那么心所看到的事实又是如何？”

    “呃……这个我也不明白了，师父没让我修过禅，师父说我不适合修禅，所以我也不清楚。”

    这……乐超遥感觉有些无奈，他很明白不是大师不肯明着告诉他，是事实上大师所说的东西，其实已经明显是他领悟的极限了，说的更细更明确，也于事无补，反而会增加他的成见。

    人在无意识间总是会把对世间万物的认识迁就自己的主观，这就造成了障碍。这种障碍对于乐超遥现在来说几乎是无解的。

    一个修行上的气行问题，没想到变成了自己的人生问题，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

    一般修士在洞明境之前本来应该是顺风顺水，直到那道门槛前，才真正需要寻找自己的道。乐超遥感觉自己强行把意志境界提升到这里，或许有些拔苗助长，旋即不再想这些事，便向沐真问道：“你刚才找我有事吗？”

    “哦，对了。”沐真掏出一张单子，“咱们太仪殿要开始剿匪了，现在正在招募散修，有很多钱拿的……超遥你看你那么强，我们可以一起去啊。”

    乐超遥接过单子，稍微扫了扫，皱眉说道：“要和齐洲殿联合？齐洲殿不是积衰已久，跑来咱们殿剿匪干什么？”

    “嗯，是要来……不过这方面我不太清楚啦，他们政治上的东西我总是搞不明白。”

    “可是我想看书。”

    “啊……”

    乐超遥无奈的叹了口气，沐真有点像北院的那些孩子，静不下来，他便总是不忍心，要陪着他们玩闹起来。

    “好吧，去看看也无妨，反正最近看书也没看出什么东西来。”

    “哦，好耶。”

    “但是不要太闹腾，住持也交代我平时要好好看着你。”

    “放心吧，我可是绝不惹祸沐真真。”

    “你这是一定要闹点什么不可啊……”

    ……

    到第二天早上的手，东山所有的山寨基本上都收拾干净，按工司任长老的意见，以后可以修成公益设施，所以就保留了。

    俘虏则是就近安放在几座大邑城中受到暂时的监禁，等到军部决定下一步的动作后，律堂宗长老就会押送俘虏返回主殿城。

    还有几个小山寨，听说了这次的事件之后，也便望风而降了，不得不说他们消息挺快，动作也挺快，现在齐洲殿境内的匪寇之患基本上已经清扫完毕。

    军士们都感到十分高兴，但是军部大营中没有任何轻松之感。

    昨晚竹涯亲自拎着秋若海的回来。

    一开始梨长老来接应、回收尸体的军士过来，竹涯没有交给他们，他们还感到很奇怪。

    护法一定要亲手把匪首交给殿主和理堂长老，这份慎重的心情可以理解，可是他的表情完全不对劲。

    当梨长老看清楚那具尸体的脸的时候，眉间大蹙，全身的气都不自觉的调动起来，就差一拳打上去，直到看到插在他心脏上的那柄刀。

    秋水一开始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过去抱住竹涯把脸蹭到他身上，只有竹涯注意到她在军士们在长老的监督下把秋若海尸体抬下去时，她看了那具尸体一眼，与那一瞬间流露出的厌恶表情。

    事后竹涯召集全部长老说明这件事，却在开会收到本殿的传信，说的便是秋若海尸体突然失踪。

    宗长老一拳打在桌子上：“那些家伙都是干什么吃的！这么晚才发现这件事！”

    管理秋若海尸体的正是他的部下，更何况他还是管律令的那一位。

    “看来我们这边潜伏了不止一个内鬼啊……”何长老说道。

    “人事监选，是理堂之事。”梨长老向秋水说道：“臣祈请殿主降责。”

    “行军有行军之宜。”秋水说道，“这些事情回去再说。”

    这个意思就是说在场的所有人现在不需要讨论这个事件的责任，专心军事。

    现在内鬼没有被抓到，幻尘没有迹象，而根据目击到的说法，王玄霸大概率逃跑到了太仪殿，看太仪殿的情况，做引渡的工作成功率不高，所以必须要进入太仪殿。

    虽然已经和太仪殿方面签署了相关文书，明面也以两殿合作剿匪的名义通告了两殿百姓，但毕竟在实际操作上以各清理各的为主。最重要的是两殿前些年的关系并不算好，如今想要入境的问题，太仪殿大概还是没有办法那么快接受，他们朝廷中恐怕也有争论，他们的百姓也不一定会欢迎齐洲殿军直接踏上他们的土地。

    现在的问题主要集中在两点，什么时候去，以及高层什么人过去，军队有多少人过去。

    目前可以确定的是殿主一定会去太仪殿面见太仪殿殿主，护法必然跟随殿主，理堂长老、何长老、主动提出剿匪的玉长老及负责外交的楚长老也随君出行，其余除了宗长老押送俘虏返回主殿城，都镇守在东山附近与边境诸邑，以防不测。

    现在的关键问题是兵员。

    三千甲士与三百战车是很难或许登上对面的地方了，也显得齐洲殿较为无礼。

    经过一番讨论，最终计划是一千人支援太仪殿剿匪。

    这支军队并不直接进入太仪殿殿域，而是由战舰领航，沿海登陆。

    而除去两艘战舰上的四百九十八名兵员，真正进入太仪殿殿域的陆地上的，只有五百人。

    其实剿匪过程中最麻烦的是王玄霸这样的人物，太仪殿本来没有这样的人物，而王玄霸虽然逃到太仪殿，但他并没有太仪殿的群众基础，更可能会东躲西藏而不是冒出来当靶子。因此推演，只用这些兵员加上太仪殿的军备，就足以解决太仪殿内的匪患。

    最后决定明天就出发进入太仪殿。

    各位长老领命而去。

    张顾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走了出来——他现在在军中的正式职事是一名书记员，只不过除了殿主没有人有权限可以管他就是了。

    “内鬼还没有抓到，此行恐怕更加风险。”张顾对竹涯轻声说道。

    “这件事我有把握，殿主一定能够安全。”竹涯说道，“最麻烦的还是不知道对方究竟想干什么。”

    张顾看向竹涯的，眼神对视之下他得到了一些信息。

    竹涯大概知道了内鬼是谁，但是眼下没有确实的证据，还不能行动。

    “秋若海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秋水突然问道。

    说的是那句“你们骗我”，竹涯对这句话印象非常深刻，他想了想说道：“把他救出去的人，背后有个组织。”

    “会不会是幻尘？”张顾说道。

    “无法确定……”竹涯说道，“而且幻尘是个杀手组织，没有帮人逃脱的服务。”

    是的，这也就是为什么竹涯后来对内鬼的判断并没有马上跟幻尘扯在一起，正是因为黑市中这种包揽各种地下活动交易的组织，一般是黑道团伙，杀手组织则就是纯粹的杀人。

    而这个风气就是幻尘最开始整肃起来的。

    如今各种线索都断了，原本推测中的幻尘没有踪影，所谓内鬼反倒像一个莫名其妙的组织插进来的，而他们也不知道齐洲殿跟这个组织何怨何仇。如果是一般的黑道团伙，他们不敢惹上像齐洲殿这样有着千年底蕴、庞然大物般的主政权，所以一旦插手就代表着他们背后有人，并且安排好了后路。

    然后更关键的一点是，王玄霸变成了秋若海——他们不仅跟秋若海有联系，还和王玄霸有联系。

    因此现在想要突破就只有两个方面，竹涯有信心保护好秋水，但是不敢说必然能抓住内鬼，最后很可能让他逃走。另一条线索就是王玄霸，如果能找到王玄霸逼问他有关于那个神秘组织的事情，那么很多事便能有更新的头绪。

    所以不论如何，他们都必须亲自进入太仪殿一探究竟。

    竹涯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本来这也不应该是跟张顾商量的话题，他只是殿主的老师而不是长老。

    老师还是说一点老师的事情。

    “张先生……”竹涯使了个眼色，“此去太仪殿可能会有一段时间见不到，希望您给殿主留一些作业。”

    “喂……”秋水不满的嘟囔道。

    竹涯不理她，继续说道：“最好是有一些礼仪方面的……”

    张顾从竹涯那里听过了他们在东云岛的事情，说道：“殿主确实需要一些约束。”

    “不就是你们两个男人的问题嘛，干嘛来搞我。”

    “这不是搞你，而是叫你不要搞事。”

    “竹涯笨——蛋。”

    张顾笑了笑，附身对秋水说道：“那好吧，我给殿主留一个作业——这次出远门去，要和护法好好相处。”

    她低着头看向一边，气鼓鼓的说道：“我哪儿没有好好相处……”

    张顾掏出了一张画着方格的色纸和两枚印章，拿给竹涯：“好了，你以后要完成每天的这个功课，护法就在格子上打一个小红花，你如果不能的话，就打一个猪头，让我看看你回来的时候这个表上面到底是小红花多一些还是猪头多一些。”

    “我又不是小孩子……”她这么说着，不可察觉的看了看竹涯手上的色纸，稍微装的有些强硬，“小红花什么的我才不稀罕。”

    “嘛。”张顾笑着说道：“不管怎么说，反正盖章的是护法。”

    竹涯有些无奈，神情却很柔和，揉了揉她的脑袋。

    她越发低下头，声音轻不可闻：“好吧，我会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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