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深儿时记忆中的蓝天是灰色的。每当他从老家的窗户旁向外眺望时，都能看见远方工厂呼啦啦得排出黑烟。

    那个时候，老家的工厂有很多，从小学到家中的那一小段路上，都坐落着一个工厂，身着蓝衣的工人进进出出的，膀子粗得壮实，得益于此，陈深小学时很少听过有同学被“勒肥”。

    陈深的老家挨着江城，是祖国近代工业的摇篮之一，也是中部地区重要的原料基地，但随着城中的矿坑越挖越深，矿产越挖越少后，那座说古老也古老，说年轻又年轻的城市很快便破败了。

    破败工厂外散落的孔雀石，刺鼻污水中游动的蝌蚪，还有偶尔能听见的炸山的爆音，这些都是陈深儿时所见到的场景。

    正因此，当陈深来到江城，看到步行街沿路坐落得一栋栋百年老建筑时，总会觉得有一种别样的美感。

    不过要问为什么陈深会想起老家的事情，那就得从街边的投币摇摇机说起了——有个小孩儿正坐在上面玩乐，坐久了，他的母亲大概是觉得不好意思，掏出了零钱投进去。

    伴随着儿歌响起，摇摇机开始工作。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

    冷知识，这首脍炙人口的儿歌就是描写陈深老家的，它的年纪比陈深大了几十岁。

    “嗯？”

    看到陈深止住脚步，跟在她身后的秦诗雨也停了下来。

    “啊，没事，走吧。”

    与江城另一条新兴的步行街比起来，这条步行街的境遇和陈深的老家差不多，人流稀少，街道冷清，个体商户待不住，

    挂起的招牌时常更替。

    据说这条街被誉为二十世纪的建筑博物馆，但陈深以为连玉米小夫火柴盒这么标志的二十世纪建筑都没有，这“博物馆 ”名头还是有些遗憾的。

    好吧，不开玩笑，这一路上的的确确留存了大量租借时期的旧式西洋建筑，也许是保存得太过完好的缘故，让这历史的 厚重感把人压得难以喘息，把人都赶跑了。

    只是对秦诗雨和陈深来说，人少是优点。

    两人保持着三步远的距离行走着。

    “小心脚底下，我记得这条路上有几块地砖松了，昨天下过雨，里面估计全是污水，踩上去了裤子就废了。”陈深想起不堪的回忆，便随口提了一句。

    “啊，知道……了。”秦诗雨顿了一秒，才轻微微吐出一个“了”字，也不知陈深有没有听见。

    她两手提着单肩包，包包吊在身前，两腿你一下我一下的拍着侧皮，两眼的视线越过背包，小心翼翼地盯着地面，时不时又抬起来，怕陈深离远了。“还、还没到吗？”

    “嘟——嘟——”

    黑色小轿车摁着喇叭驶过，对面街道上有母亲拍着怀里儿童的胸口，对着轿车的背影叫骂，秦诗雨的声音在这声车鸣中湮灭了。

    这时陈深回过头——主要是怕秦诗雨走丢，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秦诗雨急忙低了头。

    陈深看到她步子迈得大了一些，估计是有什么事，也就有放缓了些脚步。

    几十步后，秦诗雨靠近了过来。

    “那、那个……超市，还、还有多远？”

    “前面路口，拐个弯就到了。”陈深伸出手臂指了指。

    视线尽头能看到一座整体成灰白色的欧式百货大楼，在周围一片高楼大厦的衬托下显得低矮，但到了夜晚霓虹灯亮起，这栋由却是这条街上最夺人眼球的地方，当年繁华时，每日每夜都要吞吐着巨量的人流。

    一过拐角，即是正门。

    “就是这里了。”

    说着，陈深领着秦诗雨进了百货楼。

    说来，现在的百货大楼好像都是串通好了似得，一楼不是卖金银首饰就是卖高档化妆品，大一点的百货楼则是我全都要，反正一进门，眼睛就会被金光闪瞎，鼻子也会在各种香水味道的轰炸下喊着要罢工。

    总而言之，一楼没什么好看的。

    二楼售卖电器和生活用品，也没什么好逛的。

    说起来男装区好像下放到二楼了，跟生活用品区混在一起，这算什么，看不起男人的消费能力么，爷用稿费买GTX1080的时候眼睛都不眨的嗷混蛋，气冷抖，小心我出拳。

    ……虽说确实不怎么逛街买衣服就是了。

    三楼，是女装的天下，也是此次出行的目的地。

    以前的话，陈深都是直接快进到顶楼影城买爆米花看电影的，除非陪老妈姑姑买东西啥的，基本不会在这种地方停留，毕竟眼神一不小心就会扫到内衣，要是恰好停留了一下，马上就会招来充满恶意的视线。

    比如现在这样。

    几个结伴选购衣服的女学生见到陈深，私底下议论了一番，便大步流星的跑开了。

    但这种视线陈深也不是第一次见了，不会认输似的拿出手机来安放眼神。

    与小时候老家的商贸大厦不同，江城的中心百货里头显然不存在“个体户”这种东西，自然就安静很多，没有热热闹闹的吆喝声，也不存在杀价时的言语算计了，唯有当你走进某家店面时，店员才会摆出职业性的微笑走来。

    从扶梯上下来后，秦诗雨一直都战战兢兢地打量着四周的环境，感觉跟猫差不多，当她目光落到内衣店的宣传海报上时，突然惊得轻轻“欸”了一声，脸莫明其妙微微一红，真是不明所以。陈深就不会脸红。

    “好了，现在该你带路了。”陈深说着，退到秦诗雨身后。

    “好、好的！”

    结果两人就这样兜兜转转地逛了一圈又一圈，不知道在干嘛。

    女人的体力在逛街时无限的，在八百米跑时却是十分有限的。而男人在逛街时的体力是有限的，在一千米跑时也是有限的。

    几圈走下来，陈深真的受不了。再一次回到扶梯前后，陈深终于忍不住了，无奈地叹息一声：“你这样低着头走路，怎么选衣服啊？”

    闻言，秦诗雨慢慢支起头，远远瞥了眼服装上的标价，断断续续地说道：“因为太、太贵了……有没有、便宜一点的……超市……”

    虽然陈深怀疑林老爷子只知道江城中心百货这一个超市，但既然林老爷子指名道姓地让陈深把秦诗雨带到中心百货买衣服，陈深也只能招办。

    节约也好，不受消费主义洗脑也好，都是难得的幸事，陈深择衣的标准也是便宜第一舒适第二，要是款式好看就更好，但价格绝对是不能逾越的天堑，有这闲钱不如多吃烧烤多换显卡，没事去医院体个检。

    只不过这个好习惯放到现在，陈深只觉得难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