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尺却不管星子的尴尬神情，身子微微前倾，俯视着星子的蓝眸，不依不饶：“他与你非亲非故，又是辰旦的亲信，却对你死心塌地，你是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啊？”

    箫尺这样问，星子几乎无地自容，更不知如何回答……回想起来，初识子扬，我是辰旦的阶下囚，他是正儿八经的狱卒，本该势不两立，他却一直对我另眼相看，多方照顾，还冒了许多风险帮我。我也不知道他图的是什么，是看我可怜么？……而我，一旦身陷困境，大事小事都要去求他，赖他。后来更食髓知味，得寸进尺。他陪我颠沛流离，伴我出生入死，风雨同舟，肝胆相照。而我亲口给他许的愿都化为了泡影，他不曾怨过我，只是今日提了个小小要求，我却没办法答应。

    “我哪有那本事？”星子难过地摇了摇头，“是我……我欠他太多了。”顿了顿，星子又补充道，“可能是因为我死皮赖脸求着他，子扬刀子嘴豆腐心，于心不忍吧……刚开始那会，我还猜测过，他会不会是大哥的人呢！”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星子随口而出的几句话，差点让箫尺红了眼眶，心头更似如被许多细细密密的银针扎过，深深浅浅地疼。星子初识子扬之时，正被辰旦从临海村捉回，孤身一人与暴君周旋，再没有一个人可信任可倚仗，他内心是多期待我能在他身边啊！可我，却打算永不再见他……好在还有子扬，我不在的时候，是他鞍前马后地照料星子，护得星子周全。不是星子欠了子扬，是从那时起，我就欠了子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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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箫尺心头如沸，深深吸气，压下翻滚思绪，却问星子：“你说你欠了子扬太多，那你可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吗？”

    子扬想要的……箫尺问星子，亦扪心自问。星子虽语焉不详，但箫尺也能猜到大概，子扬是想把星子拐走么？前些日子，他说他想要星子，便是这用意么？呵呵，就算我欠了他，星子欠了他，但别的都好说，要觊觎星子却是门儿都没有。我除了星子，再无所求。血海深仇，王图霸业，皆可舍弃，只为换他在身边，我怎么可能割爱？不过星子还真是抢手啊！刚打发了辰旦，子扬又来，我可得把他看牢了。箫尺有点头疼……好在我抢先一步，星子已经应承了我，子扬怕是痴心妄想吧！

    “星子是我的，星子是我的。”箫尺照例默念了几遍，把那点酸溜溜的醋意压下去，复有些可怜子扬。好吧！子扬也是我的好兄弟，我也该投桃报李，不能让他辛苦一场，落个竹篮打水一场空。只要子扬不拐走星子，别的都好说。

    子扬虽然对我不满，但这尚在其次，如他所说，冤有头，债有主，关键还在星子。只有星子自己，才能让他安心……我或许可勉为其难，帮子扬这个忙？毕竟，星子的事便是我的事，他的未来，便是我的未来。

    星子想的却是另一回事。子扬想要的是什么呢？他虽然动不动就要我补偿他，赔他银子，给他好处，但本性并不是贪财之人。他想要的，无非是一份平静安宁的生活吧！没有我找给他的各种麻烦，各种乱七八糟的难题；也不用提心吊胆，伴君如伴虎，时常有不测之祸；或是被我拖下水而左右为难，甚至成为辰旦对付我的工具。他的这种要求本是十分简单，更是合情合理，可是我不但未能让他如愿，还一次又一次让他深陷泥潭之中。

    星子踌躇了半晌，方垂头丧气地道：“子扬救了我很多次，大恩不言谢，我也不知道怎样才能报答他，他可能也不图我的报答。他想要的，无非是不再被我连累，能丰衣足食，平平安安地和家人在一起。我……我也曾给他许了愿，要给他一份安宁生活，可……可总是言而无信，从来都没有做到。”

    星子语气诚挚，神情认真。箫尺想起听蒙铸说过，星子初回上京，曾以子扬为例劝降他……看来，星子当真是认为，子扬想要的就是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他许给子扬无忧无虑的安逸生活，许给蒙铸弃暗投明的大好前程，许给我天下一统的太平盛世，许给辰旦远离恩怨的平安终老，可他自己呢？他只愿为此而付出一切代价！就算是沦落地狱也甘之若饴。他什么时候才能够理解，如果牺牲了他，我也好，子扬也好，从今生到永远，哪里还有什么舒心如意可言？锦绣人间不过是万劫不复的地狱，再没有什么平安喜乐可言！

    箫尺眼底发潮，嗓子发干，连呼吸都不通畅了：“你有没有想过，子扬要的如果只是现世安稳，他自己早就可以做到，何必与你费那么多功夫？他真的是怕你连累他么？”

    “是，大哥教训的是。子扬本来可以置身事外，以他的为人，以他的本事，也没人能轻易难为他。”星子的眼角微微下垂，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是我，是我害了他，利用了他……”

    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箫尺不免有点气馁。想了想，又故作轻松地问：“你一直叫子扬哥哥，我还没有问过你，你是怎么认了他当哥哥的？有没有行过什么义结金兰的仪式？”星子在子扬面前，哥哥长哥哥短的，比在自己面前更加亲昵随意，有时还会撒撒娇。星子唤我一声大哥，我都恨不能把什么都给他，子扬怕也是受不了他这般软磨硬泡吧？

    什么时候认子扬为哥哥的？星子愣了愣，往事依稀，应该是……那回在飞鹰院中……星子慢慢回忆：“子扬本是辰旦的侍卫，虽然他一直暗中关照我，我也不敢与他称兄道弟，怕被辰旦所乘。但并没什么用，辰旦还是一次次拿他来胁迫我。子扬屡次因我受罚，从西域回上京的途中，更白白挨了一百军棍，疏于治疗，伤势沉重，奄奄一息。回京后，辰旦把他扔在飞鹰院里，要他引诱我喝下化去内力的毒酒，被我识破，遂将计就计，定下了诈死的计策……那时候，我想反正是鱼死网破，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得到子扬，索性豁出去了。我便唤他为哥哥，给他许愿，只要他能坚持下去，我会补偿他，我们终会等到云开日出的一天……”

    说到这，星子便停了下来，心头疼痛难当。我本以为，与他共饮下醉烧刀断肠酒那一回，已是最惨淡的时候，哪知仅仅是个开头。再度重逢时，辰旦竟逼迫他来日日行刑……星子忽想起，今日白天正是与子扬回听风苑故地重游。此时星子有些理解子扬了。子扬是不是认为，多年过去，我们又回到了原地，又困在了当年的处境中。虽然听风苑已寂寂无人，但彼时噩梦何曾远离？

    箫尺想象当时情形，地地道道的生死之交，竟胜过了歃血为盟，对天发誓……有过那样刻骨铭心的经历，难怪子扬始终待星子不离不弃。停了一会，箫尺揶揄笑问：“也就是说，你是见子扬不行了，想安慰他，所以认他当哥哥，白白地送他一个好兄弟？”

    星子面露赧色：“我……我，是怕他不肯相信我。我以为，虽然辰旦不择手段，但我终能对付。只要他能坚持，总有一天会否极泰来……”